两人从阿海的身体跳出去后平稳落地,眼前又是一片熟悉的白色。
陈槐吞了吞口水,刚才的五感全闭恢复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立即从高空跳下,导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虚弱。
余千岁身体无恙,反倒守着陈槐站在他旁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阿海就是出口?我当时也觉得他有点问题,只是当时情况容不得我多想。”
陈槐闲散地坐在地上,没有直接回他,而是反问:“张露的九节鞭怎么在你手上?”
余千岁双手摊开,在陈槐眼前上下翻转,“我哪儿有什么九节鞭。”
他不愿意说,陈槐自然不愿多问,无非就是顺手牵羊罢了。
见陈槐沉默,余千岁同样坐在他身边,身体右晃,肩膀撞上陈槐,“生气啦?至于吗。大男人小心眼。”
陈槐眯起眼睛,撇头看向余千岁,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挑衅,“咱俩到底谁小心眼?”。经过方才这一关,陈槐大概明白了进去之前余千岁为何说话阴阳怪气。
他随余千岁进入橙关,千钧一发之际,看到了余千岁被水龙卷逼得无法站稳,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恐怕水龙卷早已把余千岁带到水里。那时他看到了余千岁脑袋顶上的显示屏,罪名是嫉妒。
可是后来余千岁问他关于罪名的事,他故意隐去真实回答。
他清楚看到了余千岁的罪名从显示到消失,所以陈槐自认他的回答应该不算撒谎,可是就在两人决定进到水里看看时,余千岁先他一步被水龙卷裹入水中,而他紧随其后。
在卷入水柱的那一刻,冰冷的机械音在陈槐的耳边响起——
【心存谎言,该罚】
随即陈槐被水龙卷带到水底的其他地方,他被困在半透明的孢子泡泡里,也是那时,他才知道之前感知到的巨大水底生物,就是不远处的巨型蘑菇。而且他能看到余千岁的身影,包括余千岁正在给他打视频,但是他却无法接收。
陈槐被困在这个孢子泡泡里,他出不去却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别人进不来也看不到泡泡的存在,他的惩罚就是和外界断开一切的联系,直到他孤零零的死去。
陈槐在泡泡里上下悬浮时想了很多,趁着这个空档,他脑海里的许多事情一件件朝他涌来,于是他干脆静心思考这些事情,其中就有一件关于余千岁的事。
陈槐开始尝试以不同逻辑和思维,去解读余千岁说的话里第二层意思。
泡泡并没有在一个地点固定,时而跟着水流翻滚,时而被鱼群冲击来回转圈,导致处在泡泡里面的陈槐也跟着晃动。
不过福祸相依,在众多鱼群冲着蘑菇游去时,陈槐所处的泡泡顺着游力来到余千岁身边,只是余千岁看不到他就在眼前。
陈槐发出的声音被屏蔽在泡泡里,空旷的腔体形成多面回音。他不再说话,而是近距离观察余千岁的表情。陈槐回忆吴期之前的情绪表现,从而学着以他的反馈方式来看待余千岁的情绪变化。陈槐恍然大悟,他好像明白了余千岁为什么那样说话。
就像吴期对他和对余千岁是不一样的,虽然这样想有点矫情,但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无论出于什么情谊,好似一切都讲究先来后到与特别的占有欲。
陈槐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想的对不对,他向来没有太多的情绪,对人接物很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自从认识了吴期,这小子身上的外放情绪,让陈槐发现人际交往还能这样多彩。
所以他学着吴期的处理方式,去思索余千岁的行为动机。在他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能站得住脚时,余千岁甩出张露的九节鞭,完全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就怪不得余千岁当时的罪名是嫉妒。
陈槐抱着双臂闭着眼睛,嘴角缓缓上扬会心一笑,他的这番表情变化被余千岁捕捉到,这下从肩膀晃动变成肘击。余千岁胳膊肘以不痛不痒的力道戳在陈槐腰侧,见他噙着嘴角笑起来,余千岁不自觉地跟他同样笑起来,“你这又想到什么美事儿了?说来听听。”
陈槐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就是余千岁放大的英俊脸庞,还有他垂落在颈肩的一缕白发,双眼里的笑意转成担忧,“没什么。但是你的头发,确定没事吗?”
余千岁收回前倾的上身,故意和陈槐唱反调,“你没事,那我也没事。”
“真的?”陈槐显然不信。
余千岁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拍了拍陈槐的肩膀,“行了,我这人可是惜命的很,真要有事我早说了。”
“那你身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你早点说。”
余千岁打趣地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我救你一命,你再救我一命呗?话又说回来,我真要有什么事儿,你兜里的那点儿积分够干什么?”
“行了,别担心我了。”余千岁顿了顿,说道,“陈槐,你倒是让我挺刮目相看的。”
陈槐不解地问他:“怎么?”
“没想到你还学会关心人了。我记得初次见你时,你那可是生人勿近啊。”
陈槐了然笑笑,“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何况他现在,算是捡了一条命重新活着。当初如果没有吴期和余千岁的鼎力相助,恐怕他早已灰飞烟灭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是,物也是。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来,休息得差不多了,该起身去下一关了。
余千岁看向第三扇黄色的门,和陈槐商量,“要不你和我一块去?”
还没等陈槐回答,吴期的喊声越来越近,只见他笑着摆手朝他们跑来,乐呵呵地说:“哈喽啊两位靓仔。”
余千岁笑眯眯的眼睛里嗖嗖两下,向吴期射出两把小刀,吴期敏锐地察觉到他被盯着,看了看四周,最后锁定目光,于是他贱兮兮地给自己加戏,“咋了,不欢迎我?还是我影响你俩说话了?”
吴期故意挺了挺胸膛,不过脚步却迅速移到陈槐身边。他咳咳两声,郑重地说:“我一定要给你们俩提醒,进入青关,一定要保持意志力!坚决不能被里面的幻象给影响,千万不能出现任何的思想动摇。”
吴期回忆起刚才的那关,脸上霎时出现绯红,余千岁看他这样,便猜到了青关是什么内容。毕竟自古有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无论男女,皆有情欲。
不过大多数玩家都是猪八戒,成不了唐三藏,更何况和尚面对美人关,最后不也起了摇摆之心。
思及此,余千岁玩味地打量起陈槐,于是故意对他说:“要不你等我两关,到时候咱俩一起去青关。”
陈槐没犹豫地点头:“可以。”
随即他又给二人提醒了第四关绿关的难点和通关技巧,不过这下余千岁并没有认真听,他现在一想到陈槐在那一关认识了别人,他就有点不爽,谈不上来为什么,所以他认定自己只是单纯的不爽,大概是和绿关的磁场不合。
三人互通有无,各自把已经闯过的关卡内容一一告知对方。
“只要你看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不要犹豫,把他杀了就能出来。那人叫阿海,身上有纹身,特别好认。”
陈槐向吴期仔细交代,吴期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诶等等,我有问题。”
余千岁转动身体,脚尖对着陈槐。
“你说你是被阿海找到的?”
陈槐疑惑地看向他:“有什么问题?”
“我也是被阿海找到的,怎么我就被他带到蘑菇腔,你却进到伞褶里?”。余千岁向前一步,与陈槐四目相对:“你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没说?”
陈槐迅速否定:“没有。”
余千岁成竹在胸地肯定道:“你有。”
面对余千岁的逼问,陈槐快速移走目光,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泡泡里的事情,在泡泡中独处时思索的事情,很多令他不能直视。从年少的回忆想到现在的状况,有些事情的改变,在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情况下已经悄然发生,他没有拒绝,反而在逐步说服自己去接纳这些。
“没什么,我休息好了,先走一步。”
陈槐没再回答,而是就近选了一关,仓皇地离开。留下吴期和余千岁面面相觑。
吴期满头问号地看向余千岁:“陈哥怎么了?”
余千岁没好脾气地哼了一下:“我怎么知道。”
“可是你俩不是在一起来着。”
余千岁盯着吴期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没,在,一,起!”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着第三关走去。
一个两个都走了,吴期更摸不着头脑。
咋了这是,他不过就离开了一会儿,这俩祖宗又发生啥了。还都瞒着他,义气呢!团魂呢!啥也不是。
算了,闯关要紧。吴期朝着绿色入门走去。
陈槐刚踏进蓝色大门,忧伤的曲子似是在欢迎他的到来,在他走进之后,入口大门倏地关上,但是这次却没有消失,一秒之后,蓝色的门再次打开,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单单是一扇门,而是数不清的相同蓝色木门形成一条漫无边际的隧道,快速开门的声音此起彼伏,陈槐站在门口,向里望去。
悠扬的曲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如同有人哭泣。
【欢迎来到蓝色彼岸。一曲终了,找到哭泣之人,方可通关。】
陈槐抬起眼皮向深处看,只见每扇门的后面,都有红色的衣角轻轻摆动,尽管这个静谧的蓝色空间并没有风。
一阵急促的铃声过后,空间里的曲子换了一首,机械音又一次响起——
【闯关开始】
陈槐听到新奏的曲子似是夜空中幽魂鬼魅的悲泣,袅袅婀娜的声音如同千丝万缕的绣花线,从哀怨的女人衣服上面抽丝剥茧,织成一张透不过气且无法呼吸的巢网,这个音符巨网把陈槐包进中间,令他难以迈开步子。
忽地曲子急奏,在女人的哭声里加入孩童的声音,多个孩童时而嬉笑,时而悲哭,乐声高扬又落下,万千情绪掺杂其中,如同在沉暮晚空独自飞行的大雁,从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变成离群索居的孤雁。
曲调很快再次发生变化,婉转低回的声音,低到仿佛听不见,但是细听,却仿佛置身其中,带领玩家共同感受曲中人物的悲喜变化。
之后激扬的唢呐呼声直破天际,如同声声强烈不甘的质问,好似那痛哭的女人满脸泪水,在辛酸与愁苦里,终于把按捺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宣泄出来。
而闻者,只能随着她的情绪变动,一步一步走进沼泽地,直到不能再挣扎,亦无法脱身。
这曲子太折磨人,陈槐皱着眉头强忍着愁苦情绪的侵袭,每经过一扇门,门旁身着红色嫁衣的新娘便向门框靠近一点。
陈槐勉强屏蔽了听力,然而下一秒门口的新娘又如鬼魅,迅速且不着痕迹地从陈槐面前闪过,留给他的只有拂过的衣角。
“你们只要跟着曲子往前走,在曲子出现的空白半秒里,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会到达那扇正确的门,抓住新娘,就能出来了。”
吴期的提示在陈槐脑海盘旋,他闭上眼睛,重新恢复听力,两分钟之后,果然出现了吴期说的空白曲段,新娘闪现的风吹到陈槐的脸上,他瞬间掏出承影剑,抵在新娘的脖子上。
果不其然,除了这扇门,其余的门全部消失。
陈槐冷声道:“抓住你了。”
红色的盖头被新娘流的泪染出两条明显的水痕,她抬起衣袖缓缓指向大门,而曲子也在这时停止演奏。
陈槐沉思片刻,没有着急走出去,反而用剑挑开红盖头,盖头之下是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平白脸庞,只是眼眶的位置,流着两行红色的泪。
蓝色空间里的曲子,便是以她为原型编成的。
这首曲子的变化,道出她的一生,而她若是喜欢过成家有子的生活,只怕不会一身嫁衣守在门口,想要出去却出不去。
陈槐将承影剑收了起来,一条腿踏进蓝门。
“你是自由的。”说完这句话,陈槐转头便离开。
只剩下仍在哭泣的新娘,红色盖头再一次被这个世界加盖在她头上,而她只能留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哼唱着自己的心酸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