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暮色如墨汁滴入冰水，在青石板路上晕染开来。宋栖凰的指尖掐进钢琴漆面上的裂纹，伪装成剧团道具的琴身此刻重若千钧。顾云舟的军靴碾过结冰的碎石，鞋底的防滑纹里嵌着半片日军宣传单，上面“日满共荣”的字样被踩得模糊，像一块生了锈的弹片。
“前方五百米，临时检查点。”顾云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的手指在琴身上敲出摩尔斯电码，“三个宪兵，一挺机枪，有军犬。”宋栖凰抬头，看见暮色中临时搭建的检查棚，棚顶的膏药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探照灯的光束像巨蟒的信子，在过往行人身上扫来扫去。
钢琴的万向轮卡在青石板的裂缝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宋栖凰蹲下身子，借着调整琴脚的机会，将藏在袖口的氰化物胶囊移到指尖。顾云舟则解开军大衣，露出里面的樱花刺绣——那是从日军慰安所偷来的和服内衬，领口还缝着半枚樱花徽章，与检查点伍长的领章一模一样。
“太君辛苦。”顾云舟点头哈腰，扶着琴身的手却悄悄按在暗格上，那里藏着三把微型手枪，枪管已经预先锯断。宋栖凰站起身，顺手将假发往后拢了拢，露出耳后的刺青——一朵半开的木棉花，边缘用蓝墨水描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军犬突然对着钢琴狂吠，前爪扒住油布边缘。宋栖凰感觉心脏跳到了嗓子眼，雷管导线的冰凉触感从琴键下传来，仿佛死神的手指在轻叩。顾云舟却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切成小块的红糖糍粑——这是用日军配给的精米做的，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军犬喜欢甜食。”顾云舟低声说，将糍粑块扔给宪兵。为首的伍长狐疑地盯着他们，刺刀尖挑起油布一角，露出钢琴的雕花琴腿。宋栖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今早改装炸药时的蓝色粉末，那是人鱼泪与硝化甘油的混合物，轻微摩擦就会爆炸。
“剧团的？”伍长的日语带着东北口音，刺刀在琴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演什么节目？”顾云舟赔着笑，从琴凳下抽出本曲谱，封面是《樱花赞》的五线谱，内页却夹着油库的建筑图纸：“回太君，是新排的《武士之花》，松井联队指定要演。”
伍长的目光落在宋栖凰的旗袍上，领口低开的设计露出锁骨下方的旧伤。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宋栖凰立刻意识到，那道伤疤的形状与日军人体实验的标记惊人相似。顾云舟突然咳嗽起来，用手帕捂住嘴，却趁机将辣椒粉吹向军犬的方向。
军犬剧烈咳嗽着后退，爪子在地上刨出深深的痕迹。伍长咒骂着踢了军犬一脚，转身时，顾云舟的手已经按在了琴身的引爆装置上。宋栖凰注意到检查棚后的阴影里，有个穿便衣的人正在用望远镜观察他们，袖口露出的手表链上挂着枚青铜铃铛——那是裴照的手下才有的饰物。
“打开琴盖。”伍长突然下令，刺刀指向顾云舟的咽喉。宋栖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雷管的导线就在琴盖下方，只要琴盖掀起超过三十度，就会触发爆炸。顾云舟的手指在琴盖上停顿了零点几秒，宋栖凰看见他睫毛剧烈颤动，那是开枪前的习惯动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防空警报的尖啸。宋栖凰从未觉得这刺耳的声音如此悦耳，那意味着盟军的轰炸机正在逼近，日军的注意力将被迫转移。顾云舟抓住机会，猛地推开伍长，同时将琴身推倒在地。钢琴在青石板上翻滚，琴盖张开的角度恰好是二十九度，雷管导线擦着地面掠过，迸出细小的火花。
“快！”顾云舟拽着宋栖凰冲进旁边的巷子，身后传来日军的叫骂声和军犬的狂吠。他们躲在废弃的蒸笼铺里，听着检查点的动静。宋栖凰摸出镜子，借着爆炸的火光向钟楼方向发出信号：三短两长，古蜀文字中“险”的变体。
顾云舟检查着钢琴的损伤，琴身左侧凹进去一块，雷管导线完好无损，但定时装置的外壳出现了裂纹。他掏出怀表看了眼：“还有十七分钟。”宋栖凰点点头，从头发里取下珍珠发夹，那是地下党交通员的联络信物，此刻却成了撬锁的工具。
巷子尽头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宋栖凰从门缝里望去，看见三辆军用卡车停在检查点前，车上下来的士兵背着新型的火焰喷射器，那是她在裴照的情报里见过的“九七式喷火器”，专门用于对付地下党据点。顾云舟的手按在她肩上，体温透过军装传来，像块烧红的烙铁。
“他们要去油库。”顾云舟的声音低沉，“这些喷火器不是用来对付我们的，是要烧掉地下的人鱼泪样本。”宋栖凰想起地下室里那些装着蓝色液体的玻璃瓶，一旦被火焰点燃，后果不堪设想。她握紧手中的发夹，珍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一颗即将坠落的星辰。
检查点的日军开始慌乱，伍长对着对讲机大喊大叫，显然接到了新的命令。顾云舟趁机将钢琴推到巷子深处，用碎砖堵住去路。宋栖凰则摸出口红火柴，在墙上画了个箭头，指向相反的方向——这是给后续同志的误导信号。
当他们再次推起钢琴时，宋栖凰注意到琴键上有滴蓝色的液体，正顺着琴缝缓缓渗入。那是人鱼泪，不知何时从密封的雷管装置中泄漏出来。她想起裴照的警告：“人鱼泪会寻找血脉共鸣者。”迅速用手帕擦掉液体，却发现手帕上的纤维在接触液体的瞬间变成了结晶状。
“还有十分钟。”顾云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油库换岗时间到了。”宋栖凰抬头，看见钟楼的尖顶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信号台的灯光准时亮起，那是江浅在发送确认信号。她摸出银戒指，木棉花的纹路硌着掌心，突然想起妹妹牺牲前说的话：“戒指会保护你，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检查点的日军终于撤离，只剩下两个哨兵在抽烟。顾云舟和宋栖凰推着钢琴走过检查棚，伍长的刺刀还插在琴盖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宋栖凰数着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是在为倒计时打拍子。当他们越过检查点的瞬间，远处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整点的报时，也是他们行动的信号。
“还有五分钟。”顾云舟将钢琴推进油库外围的阴影里，掏出钢丝钳剪断铁丝网。宋栖凰摸出定时装置，将时间设定为三分钟——这是他们撤离的极限时间。当她将装置嵌入钢琴内部时，看见琴键上的蓝色液体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一滴被蒸发的眼泪。
“走吧。”顾云舟握住她的手，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情话。宋栖凰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钢琴，然后转身离开。他们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很快就被飘落的雪花覆盖。身后的油库一片寂静，仿佛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当爆炸声响起时，宋栖凰正躲在巷口的废墟里。巨大的气浪掀起她的围巾，她看见火光中腾起的蓝色烟雾，那是人鱼泪燃烧的颜色，却也意味着他们成功阻止了日军的阴谋。顾云舟掏出半块巧克力，递给她：“等战争结束，我带你去上海吃真正的巧克力，带果仁的那种。”
宋栖凰接过巧克力，却发现上面沾着几滴蓝色的液体。她抬头看向顾云舟，发现他的袖口也有同样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决绝。远处传来日军的脚步声，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最后一战。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覆盖了他们的脚印。宋栖凰摸出银戒指，将它戴在无名指上。木棉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鲜艳，仿佛在告诉世界，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希望也从未熄灭。她握紧顾云舟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知道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将一起面对，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