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的沉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书房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严世蕃烦躁地掀开帘子闯入,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散了盘旋的烟缕。
\"父亲!\"严世蕃那只独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陈恪的新章程出来了!公估局、三方画押、锦衣卫核验——这是要把我们的根都刨了!\"
严嵩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东楼,关门。\"
严世蕃咬了咬牙,回身重重关上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老人疲惫的叹息。
\"胡宗宪那老狐狸居然称病!\"严世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初父亲举荐陈恪去办这事,不就是为了用胡宗宪掣肘他吗?他胡宗宪的屁股是想换个地方坐了?\"
严嵩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暮色中,几只麻雀在檐下争夺一粒干果,扑棱棱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静观其变。\"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陈恪就算办得漂亮,我们也有举荐之功。\"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睁大,蟒袍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父亲!底下的人喂不饱,以后谁还为我们严家卖命?\"他俯身撑在案几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难道真当清官了?皇上要的,可不是清官!\"
案上的烛火突然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两只争斗的兽。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为父问你,\"严嵩突然直视儿子的独眼,\"皇上最恨什么?\"
严世蕃皱眉思索:\"贪墨?\"
\"错。\"严嵩摇头,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案上那本蓝皮册子,\"皇上最恨的是不听话。\"他忽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儿子脸上,\"陈恪若真能把这漕粮改银办成,说明什么?说明他比胡宗宪更得圣心!\"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太明白父亲的潜台词——在嘉靖朝,得宠信者得天下。
严家二十年屹立不倒,靠的从来不是清正廉洁,而是能为皇帝敛财的本事。
\"可那些漕丁、闸官、仓吏...\"严世蕃的声音发紧,\"都是我们经营多年的...\"
\"弃子罢了。\"严嵩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只要皇上还需要我们严家,这些爪牙要多少有多少。\"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争夺的麻雀。
严世蕃望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老脸,忽然觉得那皱纹里藏着的不仅是岁月的痕迹,更是无数血腥算计的沉淀。
\"儿子...明白了。\"严世蕃缓缓起身,蟒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儿子告退。\"
严嵩\"嗯\"了一声,重新埋首奏折。
待儿子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老首辅才轻轻放下毛笔。
转过三重院落,严世蕃独站在自家庭院的假山前。初升的月亮将太湖石照得惨白,像具风干的尸骸。
\"父亲...\"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难道你真的老了么?\"随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