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再演一次灵鹿衔花嘛!”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扒着棚边,亮晶晶的看着。
棚后阴影里,有人抬手轻轻一捻。
银丝牵引着那具半尺高的木傀儡起身。
鹿身雕得精致,鹿角嵌着碎玉,随着丝线牵动,四蹄轻盈点地,竟真如活物般踏着急碎的步子,绕着棚柱转了一圈。
“哇!”围在棚边的几个孩童齐声惊呼,小身子挤得更紧了。
最小的男孩伸手摸了摸小鹿的耳朵,木头的微凉触感让他眼睛发亮。
操控者指尖一转,小鹿傀儡又衔着槐花,挨个送到其他孩子手边。
......
待最后一颗木雕槐花递出去,日头已西斜。
“明天还来!”孩子们捧着“礼物”嚷嚷着散去,巷子里只剩槐絮飘飞。
阴影里的人缓缓起身,身形清瘦,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指尖还缠着未收起的银丝,指腹上带着常年操控傀儡留下的薄茧。
望着孩子们离去的方向,那人眼底映着棚外的霞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似是喜欢傀儡戏,也喜欢被小孩围在一起,给他们表演的感觉。
当然不只小孩喜欢看,只不过面对小孩,就要顺着他们来。
他性格很好,总能微笑的面对所有人,笑起来也很温柔。
……
画面慢慢重叠、沉坠,暖光碎成齑粉。
至暗气息如墨汁泼洒,瞬间漫过整座城市。
断壁残垣在黑雾中若隐若现,腐朽的梁柱缠绕着凝实的魆炁(当然不只这一个气息)。
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腐臭,街衢死寂,连尘埃都停止浮动,只有无边无际的压抑,将天地裹成密不透风的黑茧。
一个人找到了它……
“归墟带走了你的性命,却也能让你苟活。”
他半跪在焦土上,衣袍破烂如絮,浸着黑红污渍,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嗬嗬声,指尖银丝早已锈迹斑斑。
对方:“给自己取个新名字吧。”
听到这,他抬起头,眼底的温柔早已被黑雾吞噬,只剩翻涌的暗沉与死寂,曾经含笑的眉眼如今只剩麻木的疲惫。
他来自沧冥,艰难细想片刻,喉间滚出两个字,嘶哑却决绝:
“沧傀……”
或许,沧傀早就不想活了。
可归墟的浩劫过后,魆炁已在他体内扎根,像附骨之疽,吸噬着他的生机,却又死死吊着他的性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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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州的一处地方,青石板处,一群小孩挤在一个台前,扒着台沿的、踮着脚的、小脑袋凑成一团。
台后那人弯着腰,指尖缠着银丝,嘴角挂着温和的笑。
“大哥哥!你是新来的吗?我天天来这儿,都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
“我也是!”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跟着嚷嚷。
台后的人动作微顿,指尖的银丝轻轻颤了一下。
他没接孩子们的话,只是俯身凑近,目光扫过一张张小脸,
“那你们,喜欢看这个表演吗?”
“喜欢!”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
……
“大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听到“明天”两个字,那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恐怕不行……
犹豫在眼底翻涌片刻,他轻轻摇头,声音放得更柔:“不能哦,明天大哥哥还要去别的地方。”
孩子们的欢呼声瞬间低了下去,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那人指尖微动,银丝牵引着台边的小鹿傀儡起身。
和当年的模样几乎一致,鹿角嵌着细碎的琉璃。
它小步跑到孩子们面前,脖颈微扬,从背上的小布袋里挨个“吐”出小巧的木雕槐花。
这次……那人送出去了很多东西……
望着孩子们的背影,那人眼底的温柔慢慢淡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再见相同的景象,像一道跨越岁月的疤,提醒着他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后来,他在浮州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青石板路延伸向海边,咸湿的风渐渐漫了过来。
日头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海岸边,望着无垠的海面,眼神空洞。
再看自己的手,不过几秒,那只清瘦的手竟渐渐变得透明。
看到这一幕,那人瞳孔骤然缩紧,但几秒后就接受了这一幕,轻叹一声。
视角偏移,娜绮梦静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似是早已察觉她的存在,沧傀脸上的笑意未减,也无半分波动,只是慢慢转过身,
“是碰巧,还是有意?”
娜绮梦迎上他的视线,迈步上前,与他并肩站在海岸边,声音清淡:“碰巧。”
两人就这般静立着,没有多余的寒暄,明明没有交集,却莫名透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一个是知晓自己的身体早已破败,生命不过是苟延残喘,
一个是似是看穿了对方眼底的沉寂,眸中已无半分恶意,只有纯粹的探究。
“最开始就想着……寻死吗?”娜绮梦望着翻涌的海面,轻声问道。
沧傀闻言,闭眼片刻,再睁开时,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怅然:
“那些至暗气息在体内扎根,生命早就进入倒计时。那小姑娘能将其从体内抽离,至少……不会经历痛苦的煎熬。”
娜绮梦侧头看他,眉梢微挑:“从最开始就没想着杀谁吗?”
“那倒没有。”沧傀也看向她,嘴角的浅笑淡了几分,语气坦诚,“更多还是为了我自己。”
只是……倘若沧傀真的毫无保留地动手……
慕曦媃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夙晚汀绝无可能突破并赶到自己家。
娜绮梦,也未必能轻易刺穿她所面对的傀儡。
或许过程中会有几分差池,但他确实,从头到尾都留了手。
借别人之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是这么计划的……
沧傀转头看向娜绮梦,目光掠过她平静的眉眼,
“你身上的气息,也像是藏着未平的暗流,似有若无地翻涌着。”
娜绮梦闻言一怔,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下意识地看向他。
沧傀见她这般反应,微微歪了歪头,眼底掠过一丝歉意,
“抱歉——”
“……,呵~~”娜绮梦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
“或许我将来,真会和你一样呢。”
沧傀闻言,也被她这句半真半假的话逗笑,那笑容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切的弧度,却也转瞬即逝,
“可别往这方面想。我早已没有任何留恋的人了,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