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山,天翻地覆。
若说此前的卧龙山,是一头在巢穴中舔舐伤口,对外呲出獠牙的绝望困兽。
那么此刻,它就是一柄被神明之手拂去尘埃,即将出鞘斩破穹苍的绝世凶兵。
改变,渗透在每一个呼吸之间。
校场上。
“腿!给老子抬起来!真气呢?灌进去!”
单雄独眼赤红,手中牛皮长鞭甩得空气噼啪作响,对着一支正在进行古怪训练的队伍厉声咆哮。
士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口中呼喊着单调的号子。
正步。
起初,没人能适应。
他们是习惯了山林腾跃的战士,不是宫廷仪仗的戏子。
可当他们遵循林风赐下的新法,将真气按特定节奏灌注双腿,配合那独特的呼吸法走完整列。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看似呆板的训练,却能将百人的气机、步调、乃至精神,强行拧成一股!
一支百人队走过,气势贯穿如一。
那不是一百个人在移动。
那是一头钢铁浇筑的洪荒巨兽,正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碾压而来。
无形的压迫力,让校场外的老兵都感到心脏骤停般的窒息。
“……他娘的,这是神仙练兵的法子!”
单雄嘴上骂得凶,心中却只剩下五体投地的敬畏。
主公赐下的,不止是力量。
更是驾驭力量,将力量化为恐惧的无上法门!
另一边,雷洪在处理“内政”。
所有粮草、兵甲、物资,尽数清点,登记入库。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粗放过往,一去不返。
取而代之的,是严苛到骨子里的配给制。
根据每日训练强度,领取定量食物。
每一件兵器,每一次擦拭保养,皆有记录。
怨言,自然是有的。
“将军!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还过这紧巴巴的日子作甚?下山随便干他一票,啥都有了!”
一个资历极老的小头目,仗着是从龙之功,私下找到了雷洪。
雷洪看他一眼,没有动怒,只将他带到后山悬崖。
他指着山下广袤无垠的土地。
“王麻子,你告诉我,山下是什么?”
王麻子愣了愣,挠头道:“是地,是村镇啊。”
“不。”
雷洪的声音,低沉却宛若磐石。
“那是我们的根。”
“主公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神威军,要做的是覆舟的怒涛,不是离了水的死鱼。”
“抢,能抢几时?”
“杀,又能杀几人?”
“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而是整个天下!”
“即日起,神威军,不抢百姓一针一线,不夺百姓一粟一米!我们的刀,只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只杀那些吸干了民脂民膏的豪绅!”
雷洪的话,字字铿锵。
王麻子彻底呆住了。
他望着雷洪那张写满坚毅的脸,望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名为“信念”的火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过去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是何等的……卑微。
而现在,他们似乎真的在做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
“将军……俺,俺懂了!”
王麻子重重叩首。
这样的场景,在卧龙山各处上演。
林风带来的,不止是力量的蜕变。
更是思想的重塑。
一支拥有钢铁纪律和崇高目标的全新军队,正在飞速成型。
而林风本人,却清闲得过分。
他多数时候,都与燕青儿待在承天殿后院的小亭内,品茶,对弈。
方寸棋盘,在他手中,便是天下棋局的缩影。
“你真不去看看他们?”
燕青儿落下一子,眸中满是好奇。
雷洪与单雄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卧龙山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唯独他这个核心,清闲得像个局外人。
“不必。”
林风头也未抬,捻起一子,轻轻落下。
啪。
燕青儿的大龙被拦腰斩断,生机尽绝。
“我给了种子,也给了土壤和阳光。若这样还长不成参天大树,只能说明,我选错了人。”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神明般的自信。
燕青儿看着溃不成军的棋局,无奈地嘟起嘴。
“不下了不下了,你欺负人。”
她耍赖般拢起棋子,趴在石桌上,托着香腮看他。
“林风,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
“等。”
“又等?”
“等鱼上钩。”
林风的目光,悠悠望向山下,眼神幽深。
“我们在此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有些人,怕是已经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
一名神威军士兵脚步如风,疾奔而来。
“报!”
“主公!山下来了一伙人求见,自称青阳县几大望族的管事,说是……要来拜见‘卧龙山的新主人’!”
燕青儿猛地坐直了身子。
鱼。
真的来了!
林风嘴角的笑意,一闪即逝。
“哦?让他们等着。”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雷将军在何处?”
“回主公,雷将军正在校场督训!”
“让他去。”
林风淡淡吩咐。
“就说,山下来了几个给他送钱送粮的‘好心人’。”
“是!”
士兵领命,飞速退下。
燕青儿有些忧心:“就让雷洪一人去?那些世家豪族,诡计多端……”
“他是我神威军统帅。”
林风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
“如果连几个跳梁小丑都应付不了,这统帅,也该换人了。”
“去看看吧,这场戏,应该很有趣。”
……
卧龙山,新修的山门关隘前。
十余名身着统一制式皮甲的神威军士兵,手持长枪,身姿笔挺如松。
他们面容冷峻,身上那股新生的铁血煞气,让空气都变得凝重。
而在他们对面,则是另一番光景。
七八个绫罗绸缎、体态臃肿的中年管事,正满脸不耐。
他们身后,百十号家丁护院歪歪斜斜,眼神涣散,与对面的神威军一比,简直是一群土鸡瓦狗。
“怎么回事?这雷老虎如今的架子,恁般大了?竟让我们在此干等?”
青阳县首富张家的总管,一个肥胖的管事,擦着汗不满地抱怨。
“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旁边一个山羊胡的李家管事,撇嘴冷笑。
“若非近来山上动静太大,老爷们怕他发疯下山,谁耐烦来此?”
“待会儿见了他,咱们便把话挑明,每月按时缴纳‘平安钱’,否则,便联合县衙,发兵剿了他!”
几人低声议论,言语间,尽是对一个山匪头子的蔑视。
在他们眼中,雷老虎,不过是一条养不熟的恶犬,该敲打了。
这时,关隘吊桥,伴着沉闷的声响,缓缓放下。
雷洪魁梧如铁塔的身影,独自出现。
他龙行虎步而来,身上依旧是那件虎皮坎肩,可整个人的气势,却已截然不同。
不再是暴虐与绝望交织的凶悍。
而是一种渊渟岳峙,沉稳如山的威严!
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迸射,似能洞穿人心。
几个管事都是一愣。
几日不见,这雷老虎,竟像换了个人?
张家那胖管事,仗着身份,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雷大当家的,别来无恙。听闻卧龙山换了新主,我们几家特备薄礼,前来拜会。”
他拍了拍手,身后家丁抬上几个箱子。
打开,不过是些金银布匹,价值千两。
与其说是礼,不如说是施舍。
雷洪的目光扫过箱子,落在胖管事油腻的脸上,毫无波澜。
“有事,直说。”
声音低沉平稳。
胖管-事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还是硬着头皮,挺起硕大的肚腩。
“雷大当家是爽快人,那我们便直说了。”
“此山,地处我等几家田产要冲。你们盘踞于此,让我等商队佃户,人心惶惶啊。”
他伸出三根肥硕的手指,无比傲慢。
“以后,你们卧-龙山,每月给我等几家,上缴三成的‘供奉’。我们,便保你们平安,县衙那边,自有我们去打点。”
“如此,大家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他说完,得意地看着雷洪,等着他感恩戴德。
然而,雷洪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说完了?”
“说……说完了。”胖管事被他笑得心底发寒。
“很好。”
雷洪点头,而后,缓缓抬起了右手。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中,他对着旁边一块磨盘大小的路障巨石,随意地,一掌拍下。
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噗”!
那块坚硬无比的巨石,没有任何预兆,骤然间,化作了漫天齑粉!
石粉飞扬,遮蔽了阳光。
整个山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管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他们身后的护院,兵器“当啷啷”掉了一地,更有不堪者,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传来一阵恶臭。
一掌。
碎石成粉!
这……这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这是陆地神仙!
胖管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肥硕的身躯抖如筛糠。
雷洪收回手掌,吹了吹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胖管事,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森然。
“现在,轮到我说了。”
“从今天起,青阳县,方圆百里,所有土地,归我神威军管辖。”
“你们各家,所有田产、商铺,每年,上缴七成收益,作为军资。”
“我,保你们平安。”
“不交的……”
他的目光,落向那一地细腻的石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下场,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