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大亮。
一道圣旨,如惊雷般炸响了整个上京城。
今科殿试,增设第二场。
今日公布名单。
午时就会在紫宸殿上,由陛下亲自主持,以内阁阁老及六部尚书为考官。
入围十名贡士,将就时政策论,当廷辩论!
史无前例!
闻所未闻!
一时间,朝野震动,物议沸腾。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即将到来的,堪称大靖开朝以来最别开生面的廷辩,牢牢吸引。
而那份高悬于皇榜之上的十人名单,韩之序的名字,高居榜首,刺痛了无数双眼睛。
就连宫门外,都早已是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
“哎哟,别挤!别挤啊!”
“快看看!”
“我儿的名字可在上面?”
而当最前排,眼尖的人看清了高居榜首的那个名字时,喧闹人群诡异地静默了一瞬,紧接着,便爆发出比方才更加猛烈数倍的议论狂潮!
“韩之序?!”
“哪个韩之序?”
“还能是哪个?”
“定国公府那个,如今的镇抚使韩大人啊!”
“天爷啊!”
“他...他竟然真的高中了?还是头名?!”
“这...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呸,没听到圣旨吗,今日增设辩论,辩论之后才会彻底决定今科状元花落谁家!”
一时之间,质疑,艳羡,不甘......种种复杂情绪在人群中交织弥漫。
韩之序接到消息时,正立于定国公府一株枝繁叶茂的罗汉松下。
他依旧是一身玄黑劲装,身姿笔挺,只是那张俊秀的面容上,一片沉静。
听完暗卫的禀报,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好像那些谈论,与他全然无关。
他抬手,轻轻拂去肩头落下的一片树叶,那双深邃黑眸,先是环视了一圈定国公府,而后转头望向了皇宫方向。
今日过后,这里就将不复存在。
而他...
很快,便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阿瑶姐姐的身边了。
至于那些跳梁小丑......他忽然笑了,却有些漫不经心。
正好啊,也该让某些人,彻底死心了。
??..??
午时。
紫宸殿的殿门再次开启,肃穆气息扑面而来,压得殿内九位贡士几乎喘不过气。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闻所未闻的第二场,除了韩之序,所有学子都格外忐忑。
第二场殿试,已然开始。
这一次的题目,相较昨日,无疑更加刁钻,字字句句,皆指向大靖朝政具体的症结与长久未解的困局。
韩之序从容不迫,面对那些细致到州府县衙运转、钱粮调拨、兵马部署的策问题目,他的回答,远非止步于纸上谈兵的宏观构想。
每一条对策,皆辅以详尽至极的实施步骤,周密预估了推行过程中可能遭遇的种种状况,并一一给出了应对之法。
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仿佛他早已将这天下棋局在胸中反复推演过千百遍,每一个落子都成竹在胸。
终于,轮到王翰林发问。
他按捺着心头的紧张,昨日就没有成功,今日若是再不将韩之序彻底踩在脚下,庄贵妃以及镇南王那里,都难以交代,自己这个位置估计也会不保。
他咬了咬牙,昂然出列。
“韩大人方才所言‘精兵简政’,听来倒是高妙无比,实则,依本官看,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泛之论罢了!”
“我大靖王朝,边疆将士哪个不是抛头颅洒热血,浴血奋战,方换来我朝今日之安稳太平?”
“韩大人倒好,轻飘飘一言便要裁撤军员,削减用度,这岂非要寒了戍边百万将士之心?”
“又将那些赫赫军功置于何地?”
“此等言论,与动摇我大靖国本何异?”
“实乃漠视军功,蛊惑人心之举!”
他这一番说辞,慷慨激昂,正义凛然。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有道理,也不会认为他是哪一方派来故意刁难韩之序的人。
果然,以陈阁老为首的不少官员闻言,也都微微颔首,显然对王翰林的这番“高论”颇为认同。
韩之序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看着王翰林,后者在这样的注视下,惊出一背冷汗,袖袍下紧捏拳头才能保证自己不退一步。
直到看着王翰林发间汗珠滚落,韩之序才缓缓开口。
“王翰林此言,未免偏颇。”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谓‘精兵’,并非要无差别地裁撤那些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有功之士,而是要坚决淘汰军中那些滥竽充数和混军功镀金之辈。”
“为的是,剔除那些盘根错节的冗余牵绊,如此,方能真正强健我大靖军队的筋骨,提升整体战力。”
“至于‘简政’,更不是对军功漠视与践踏。”
“而是要下定决心,清除朝廷与军队之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贪腐积弊,重新明确赏罚机制,确保军令如山,畅通无阻。”
韩之序话语微微一顿,那双清冷眼眸掠过王翰林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庞。
“敢问王翰林,可知我镇抚司的机密卷宗之中,明明白白地记载着,仅去年一年,南疆边陲某军营,便虚报兵员额度足足一千余人?”
“他们又冒领了多少本该用于将士的军饷?”
“又可知,某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其麾下所谓的亲兵卫队号称百人,竟有七十余人乃是其府中平日只负责洒扫庭院、喂马劈柴的家奴?”
“战事一起,这些人也堂而皇之地列于兵册之上,白白食我大靖朝廷的俸禄,消耗宝贵的军资?”
“王翰林,你可还知道,边关重地某处武库,账面上所列之精铁长矛足有五千杆之多,然而就在月前,镇抚司密探奉命暗中查验,发现其中锈蚀不堪用者,竟过半数!”
“反倒是那武库的管事官员,家中新近便添置了良田百亩,更纳了美妾数名,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韩之序每说一句,王翰林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苍白一分。
“敢问王翰林。”
“书读圣贤,而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