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默了默:“既已和离,知念就没理由再要小侯爷的东西。”
她低垂着眼睫,清瘦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语气清冷疏离,一字一钉。
荣妃微微蹙起眉头。
看来沈知念是铁了心要跟宋鹤鸣和离,即便自己再劝,恐怕也是白费口舌。
“那你日后作何打算?你叔父婶母向来苛待于你,难道你还要回去,任他们随意安排你的终身大事?”荣妃问道。
沈知念抬起头,看向荣妃:“有劳娘娘挂怀,知念定会妥善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还请娘娘放心。”
看着沈知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寝殿门外,荣妃捏住袖子沉思片刻。
那日,沈知念意外遭山匪掳走,裴淮年这样惯于运筹帷幄、心思深似寒潭的人,竟不顾身份亲率人马前去营救。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事后,她也让人暗中调查过,所幸查证结果显示,沈知念的说辞倒也属实。
济生堂的陈柏山与裴淮年确有旧谊,这层关系或许正是他破例救人的缘由。
虽说宋鹤鸣鲁莽,好在当时她在皇帝面前认下了马车的事。
裴淮年到底欠她一个人情。
他既然是沈知念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愿意出面劝和。
说不定宋鹤鸣和沈知念的事就还有转机。
片刻后,她抬眼望向身侧侍奉的宫人:“裴将军今日可曾入宫?”
“回娘娘的话,”宫人恭敬俯身,压低声音禀报道,“方才御书房传来消息,皇上已命众人退下,独留裴将军在内,二人密谈至今,约莫已有一炷香功夫了。”
荣妃闻言,眉梢微挑,悠然坐回软榻。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软垫边缘,眸中思绪翻涌。
“徐公公,”她突然抬眸,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盯着御书房的动静,待裴将军出来,即刻来报。另外,速速派人将小侯爷请过来,就说本宫有重要的事问他。”
……
御书房。
“八个山匪,都死了?”皇帝半倚在鎏金龙椅上,声线慵懒:“淮年,你怎么看?”
裴淮年垂眸敛去眼底寒芒,沉声道。
“这批军械多为新制,那些人又铤而走险杀人灭口,应该与绑架沈姑娘无关,怕是因为臣过早暴露了身份。”
他是从军之人。
突然和剿匪挂上钩,对面一定会警觉。
他攥了攥拳,一股肃杀之气不自觉漫溢开来。
“你向来谋定而后动,那日却为何要与山匪正面交锋,你营救沈知念,当真是为了还那药材铺子的人情债?”
皇帝搓着椅子扶手,掀起眼皮扫他一眼。
“淮年,近来各方势力都在试图拉拢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你心里也清楚……”
裴淮年单膝跪地。
“臣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守护这万里疆土。”
皇帝笑:“朕不过随口一问,若连你都不忠心,这满朝文武还有谁值得朕信任?起来吧。”
裴淮年谢过皇上,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松。
“这批军械虽数量不算多,但品类繁杂,既像是投石问路,又像是在进行品类验收。”
皇上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又问道:“背后之人如此明目张胆,你怎么看?”
裴淮年拱手道:“皇上圣明。臣恳请皇上恩准,由臣亲自彻查这批军械的来源。”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笑的意味深长:“淮年,听你这意思,你怀疑此事与八年前的案子有关联?”
裴淮年喉结滚动,喉间似有风沙在肆虐。
恍惚间,染血的玄色军旗刺破记忆,在北疆呼啸的罡风中猎猎作响。
沈将军浑身浴血的身躯突然压下来,沾满了鲜血的手扣住他肩膀,将他藏在身下。
“活下去!若见着阿棠……帮我、照拂一二。”
温热的血顺着沈将军的铠甲缝隙蜿蜒而下滴在他脖颈上。
一夜寂静。
月光洒在尸山血海上,唯有风沙掠过尸骸的呜咽声。
他不知挣扎了多久,才终于从尸堆里挣出半张脸。
那年,阿棠不过十二岁。
裴淮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将军的冤屈虽被洗刷,但是背后陷害他的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答应过她的,会帮她父母讨回公道,会让作恶之人付出代价。
皇帝抬手虚挥,袖口扫过案上堆积的奏折:“查吧,既了却你的心结,也算给朕一个明白。”
裴淮年喉结微动,下颌线紧绷。
他尚未开口,皇帝已端起茶盏轻抿:“七月围猎在即,你随朕同去。朕抽空挑几个贵女,也好让你相看相看。”
裴淮年退出去的时候。
听见内监禀告:“皇上,今儿荣妃娘娘召了侯爷夫人入宫,还把徐太医宣过去了,应是为了帮其调理身体。”
……
沈知念踏出宫门时,日头正烈,她突然看见春喜正候在宫墙阴影里。
“小姐。”春喜皱着眉头小跑着迎上来。
“他已经在官府门口等着了吗?”沈知念问道。
春喜摇了摇头:“没有,侯爷此刻在琳琅斋呢,长庚传信说那里出了乱子,请您速速过去。”
沈知念撩起裙摆坐进马车。
“小姐早该提防的。”春喜挨着车辕小跑两步,随着马车颠簸的声音愈发急促,“先前盘查账目时,小侯爷百般阻挠,那时我就觉得要出变故……”
春喜伏在车帘外,话语如断不了的珠串簌簌滚落。
从她急切的话里,沈知念很快就拼凑出了这件事。
此刻,琳琅斋门前挤满了南洲城的贵夫人,她们拿着在琳琅斋买的首饰,吵着闹着退掉。
琳琅斋卖的东西多是名贵珠宝和翡翠玉器。
价值不菲。
她虽然没有盘琳琅斋的账,可猜也猜得到,按照之前宋鹤鸣的大手笔。
如今柜中存银极有可能不过百两,哪经得起这群人蜂拥而来的退赔?
马车停下,沈知念指尖刚触到车帘,一声尖刻的怒斥便传进耳膜。
“谁愿意和戏子用一样的东西?!”
紧接着是锦缎摩擦的窸窣声,十数道七嘴八舌的声浪扑面而来。
“小侯爷,我们敬定远侯府,敬荣妃娘娘,可没说要敬一个戏子!你且说,今日是退还是不退?”
“对!退还是不退?!”
宋鹤鸣僵立在台阶上,攥着账本的指节发白,额角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