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福鼎那天,天色浓灰,海上浮着一层细雨未落的潮雾,列车穿行在东海边缘,仿佛沿着一条尚未写入诗中的隐秘海岸线悄然滑行。
我靠在车窗,指尖划过《地球交响曲》地图的下一段,那是一片山如墙、海如镜、村落如种子的地带——宁德。一个你不说它,它就安静待在山海之间的小城。
没人催你抵达它,但它总在等你。
一、霍童古镇:溪水绕村,古厝藏书
我踏入宁德的第一站,是霍童。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首歌,念出来柔中带骨,古中带趣。古镇依溪而生,青石板路蜿蜒穿过村屋,廊桥下水声潺潺。人不多,猫不少,门前花草恣意疯长,一切都显得无比自然。
我走进一间老祠堂,里头竟是一座藏书阁。老人正在柜前抄写族谱,他抬头看我:“外乡人?”
我点头。
他问:“你觉得我们这儿,像没变过吗?”
我答:“不,但像没赶时间。”
他笑着递我一本旧书,封面写着:“霍童剑义传说”。
我翻开第一页,一股书香中带着潮湿的霉气冲鼻而来。我写下:
“在宁德,文字不是装饰,而是生活的副本。它们被时间晾晒,又被口耳相传,一代又一代地活着。”
二、屏南县:畲乡里的山歌与对联
我驱车前往屏南。沿途山势逐渐起伏,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弯曲变形——梯田、炊烟、竹林,还有零星散落在山脚的石屋。
屏南是畲族的聚居地。
我在一个名叫“甘棠”的小村落中暂住两夜。夜里星河倾洒,我站在村口听到远处传来一段清亮的歌声,像从山缝里飘出来的水珠:
“山高路远人不倦,云淡风轻月更闲。”
第二天清晨,我拜访一位擅唱畲歌的老妇人。她穿着绣着蓝鸟图案的传统衣裳,坐在矮凳上剥豆。
我问她:“畲歌是不是唱给人听的?”
她摇头:“畲歌是唱给山听的。人听懂了是缘分,听不懂也没关系。”
我问:“你们的歌还教给年轻人吗?”
她轻轻叹气:“唱歌要有风。风没了,谁都唱不出来。”
我写下:
“畲歌不是文化展演,它是活在这片山水之间的一种低语,是风不说话时,人类替它开口的方式。”
三、霞浦滩涂:泥与盐的画卷
从屏南出来,我南下至霞浦。
这座临海小城早已被摄影师们发现,它的滩涂、渔排、竹竿、日出、反光,构成一幅幅令人窒息的视觉风景。但我不来拍照,我来听潮。
清晨五点,我随渔民踏着滩涂走入海中。脚下是软泥,膝盖以下逐渐沉入盐湿的黑土,阳光尚未升起,天际只泛起一点点鱼肚白。
他对我说:“你看那片竹竿,插在那里十年了。”
我问:“不会烂吗?”
他说:“会。但一根烂了,我们就再插一根。”
我没再问,心里却沉了一下。
潮水开始涨了,我们往岸上退。
我写下:
“霞浦滩涂不是拍出来的,是踏出来的。每一块泥沙下藏的,是一种对时间不言不语的信任。”
四、宁德城区:闽东之崖的安静心跳
回到宁德市区,我入住一间靠着东湖的老客栈。窗外湖水如镜,偶尔一只白鹭掠过,像是这座城市唯一被允许的“飞翔”。
我走在东湖公园边,看见一位写生的少年,他画的不是山,不是人,是湖面上一块浮动的小船。
我问他:“你为什么画这个?”
他说:“它没有方向,但它在湖中。”
我似懂非懂。
他说:“我爸说,宁德人不强出头,但不会沉下去。我们像船,顺着水,也稳着心。”
我写下:
“这座城市没急促的鼓点,它是交响曲中的一段留白。不是缺,而是等——等你听出那一丝内敛的细节。”
五、地图与山海呼吸的回响章
那夜我摊开地图,把福鼎与宁德之间的线连得更细致。山接着海,海接着村,村接着歌,歌里接着一个民族的低语与一座城市的呼吸。
我写下:
“宁德是中国地图上一条不响的脉搏。它不跳在大动脉上,却守着山的静,海的远,歌的余音。《地球交响曲》在此奏响回响之章,每一处山崖、每一声浪拍、每一次咏叹,都是人类和自然之间未曾写明的契约。”
我收起笔,背起行囊,火车将沿着福建海岸继续南行。
下一站,叫“福州”。
我心中默念:
“入八闽,逢闽都。
城市将从崖边走入皇气之心,故事也要从低音升至明亮的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