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意思?”李源问。
“她家里超有钱,你这破花露水,可别弄人家身上去了。”尘猛道。
“什么?”李源一脸懵,仿佛初四尘黛非初一初二的尘黛。
尘黛转回身,碰上了同桌林菲看过来的眼神。
“想申请免住宿费的同学,过来领表。”班主任道。
尘黛站起来,走了上去。
尘猛一脸震惊,待尘黛坐回座位时,闻到了浓重的花露水味。
“你闻闻,香不香?”林菲翻开课本,拿出一张夹在其中的信纸,波纹边,粉色底,边角有落花,递到尘黛鼻子下道。
“什么味?有点像带香味的圆珠笔油味。”尘黛闻了闻道,她觉得鼻子周围有多种味道在对冲。
“管它什么味,香就行,拿它写情书,对方还没看文字,就先香晕了。”
尘黛笑。
林菲又拿出一个密码本,里面密密麻麻摘抄座右铭、格言、流行语、古诗词、现代诗、歌词、小说或者电视剧里人物对话,主题皆指向永恒的爱情。
“随便哪一句,都能把对方感动的涕泪满衣裳。”林菲道。
尘黛笑。
“你有那个人吗?”
“……没有。”
“我以前有,不过他毕业了,他比我们高三届。他追我的,我给他回的每一封信,每一行字都可谓用尽了我的毕生所学。”林菲举举密码本,几乎要笑出声,“他给我回信,回的绞尽脑汁,最后写怕了,说他再也不追成绩好的人了。”
“高三届,叫什么名字?”
“刘正阳。”
“……”
听到此名,望过来的还有陈征。
中午去食堂吃饭,正排到尘黛,林菲从食堂窗口探出头,对打饭阿姨道,“给她多打点菜,我同桌。”尘黛才想起,之前是在食堂窗口看到过她。
“林菲跟食堂什么关系?”排在后面的尘猛问李源。
“食堂是她家老爷子包的,那叫一个嘎嘎有钱。”
下午第一节课前,李源正要喷花露水。
“这都九月了,哪有什么蚊子,别喷到林菲身上。”尘猛一手挡住喷雾口,霸道语气中露出油腻的惜香怜玉。
“没事,喷吧。”林菲转过头,道。
“她让你喷,你就喷吧。”尘猛赶紧拿开手,又热情洋溢道,“我叫尘宏兴。”
“上午听见了。”
“上午不够正式,现在郑重自我介绍,这样我们算朋友了吗?”
“嗯,当然。”林菲点点头,露出漂亮的梨涡,带着广交天下朋友的豪气、不类聚不群分的博爱与底层逻辑的不在乎。
尘黛看着窗外,是可以直望的高远天空,前几天,日光还折射出无数个锐角,哪个方位抬头都扎眼。
尘黛的心有一块深陷冷意,就像小时候踩碎冰块,汪的一下落进冻水中。那个无论如何都坚定站在她身边的人,已不在这个班,也不在楼上或楼下。
一天半改为双休后,周五放学回来,大门关着,尘黛拽拽锁,又忘记带钥匙,尘屿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尘黛翻开角落里的石头,又到园墙砖缝里找钥匙。
“又忘带钥匙了。”李明澈两手撑住墙外疙瘩黝黑的桃树枝,站在桃树主干上,看着尘黛道。
“黛,我做好饭了,你爸妈干活还没回来。”奶奶站在路边道。
“嗯?嗯。”尘黛看看奶奶,又看看桃树,有些恍惚,仿佛李明澈昨天还在,又像已经离开足够久。
“这树又不结果,光在这找虫子,还挨着墙根,拽的屋都裂开了。等你爸有空,让他坎了。”奶奶道。
“嗯。”尘黛道。
李明澈走得这样干干净净,如同自始没有来过渡东庄,来过她的世界。
每个月都有月考,根据成绩排座位和调班。b、c班成绩考过A班的,调到A班,A班则相应会到b、c班,但实际不会换多少人,常是b班第一名和A班最后一名换,而c班的第一名和b班的最后一名调。
毕业班会有幡然醒悟的黑马,但想在短时间内超过别人三年,如果加上小学那是八年的苦读,仍是比较困难,不过放远更久的人生,便谁也说不定了。
就像尘黛,为了给回家反省且误入程序歧途且不知悔改的李明澈补习,逼迫自己努力学习,虽进了A班,仍排在中下游。
调完班,班内也会紧跟调整坐次,同桌换得频繁而不熟,唯一不变得是,每次重新排完座,班主任程玉山都会说,“现在学还来得及吗?来的及。”
班里会发出短暂的笑声,这句话就像接力棒一样,支撑他们度过一个月又一个月的毕业班生涯。后来尘黛索性跟班主任申请,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换来每个月不再搬拖桌椅发出拉锯的声音。
“上了一天体育,脚都磨起泡了,我现在除了身体倍棒,啥都没有。”王雨边泡脚边抱怨。
“上一天?”尘黛诧异。
“张明去我们班,说A班专攻学习,他看我们体育老师闲得难受,说反正你们又不学习,都去上体育。就跟赶羊圈羊一样,让我们在操场待了一天。”王雨道,她在b班。
“张明也去我们班了,好巧不巧韩春雷正在看书,校长拍拍他的肩膀,说‘哎呦,你还学习呢,c班还有学习的,啧啧啧。’”韩娟模仿校长极具讽刺性的一言一行。
“然后张明走到讲台上,拿起粉笔,我以为他要说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励志话。结果他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大字‘朽木’。还问我们知不知道朽木的意思,‘就是你们。’”韩娟道。
韩春燕沉默着,大家一时跟着默然,那是她的同胞哥哥,多次受着他们无力反抗的侮辱。
数学老师董琳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利用课间,叫学生进去训题。
“老师,话说昨晚……。”李源辩解。
“闭嘴!你爸是老师也没用,你爸说了,说你若不好好学习,就让我放心揍。”
“我爸这人心口不一……”
“闭嘴!去叫尘黛进来。”
“这道题错在哪里?”老师坐在凳子上,偏过身,问话间,抬手甩了一耳光于尘黛脸上。
班主任程玉山坐在角落办公桌前,抬起头,看着尘黛,欲言又止终未言。数学老师第三个耳光迎过来时,尘黛觉得流了鼻涕,抬手一摸,手指后背都是血。
“去洗洗。”数学老师稍愣,道。
“天太干了,最近经常流鼻血。”尘黛道。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这句替谁开罪的话,她只盼着尽快斩断所有纠葛,利利索索安安静静回到她稳定的角落里。
尘黛去厕所洗干净,回到座位,从桌子上摞得摇摇欲坠的书里抽出下节课的课本。
“这是林菲送我的生日礼物,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和田玉。”尘猛手掌里托着一颗翠绿玉石大白菜,比他的头还要大。
尘猛围着教室向众人展示,唯独避过了尘黛。
班主任程玉山站到门口,才使得正在享受荣光的尘猛意犹未尽坐回座位。
班主任在教室慢慢转一圈,不时看看同学们桌子上摊开的书,最后走到尘黛桌旁,沉默着整理了下她课桌上的书,把桌子往前挪了挪,使只能笔直坐着的空间稍微大了点,像说不出的安慰一样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见你捂着鼻子去厕所,怎么,哭了?”姜娜问。
尘黛、尘英、姜娜终于在同一个楼层。
“我怎么会哭,流鼻血了。”尘黛趴在栏杆上道。
“被老师揍的吧,那是不能哭。”尘英道。
三个人含着共同经历咯咯笑。
“李明澈多明智,提前逃走了。”尘英道。
“在哪里其实都一样吧,他现在好吗?”姜娜最后一句问话,看着尘黛。
“我也不知道。”尘黛忽然怅然。
“怎么会都一样,那还有什么希望。”尘英道。“不过你才貌双全,才会比我们更能适应这个环境,才会觉得周围都是好人。”
姜娜默然。
“尘黛,姜娜又考了我们班第一名,不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怎么在她身上就不灵验。”尘英道。
“也有一个词叫秀外慧中。”陈征趴在另一侧栏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