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以雷厉之风独断完班干部,开始介绍学校布局。
“那是厕所,上面写着男女,认识吧?左边是男,右边是女。下了课去上厕所,不要尿裤子,更不要拉裤子,这不是幼儿园更不是家。”班主任指指教室门口对面,道。
同学们齐刷刷往右转头看去,门外是刚刚站队的土操场,穿过操场就是厕所了,进了厕所就到了学校的尽头。
“铛~铛~铛~”的铃声不紧不慢响起,每一声都恰好敲在前一声的尾巴上。
“这是下课铃,上课铃也是一样的,都听仔细了。”
同学们齐刷刷往左转头,循着铃声找去,越过教室窗户,越过前面的土操场,最终被更前方的教室堵了回来。
“看不到的,在大门口。”
在新生眼里,学校很大,一进一进走不完。
其实不过五间教室,三个办公室,三个土操场,两个厕所,一个校工室。但被隔得有规有矩,便觉空间开阔。
所有教室前后门统一面南而开,所有学生统一面东而坐。
一二年级两个教室并排在学校最里面,离大门口最远,离厕所最近。
门外是他们的操场,窗外是三年级的操场,对望的便是三年级教室,与办公室并排。
过了三年级教室,是一棵双人合抱芙蓉树,铃铛就在粗壮的树枝上挂着,被坐在旁边传达室的校工按时打起。
这些一起集中占了学校一半。
学校的另一半是四五年级,高年级教室前面占据一块最大的操场。
此两半被中间道隔开,界限分明,各年级互不越界。
“一天八节课,上下午各四节,课间十分钟,语文数学语文数学这样轮着来,临时情况会临时通知,下节课是语文。”
班主任介绍完本学期学习任务、步骤及下一步计划,出了教室。
“我们终于不用再坐讲台了。”尘英过来对尘黛说,俩人乐成一团。
“你叫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姜娜问,露出一口白牙,一看就是被认真对待过的样子。
“我叫尘黛。”
“你呢?”
“我叫尘英。”
“人真多,呜呜泱泱一教室。”铃响后,腆着大肚子的男老师踏上讲台,未开口先笑了。
全班被严厉班主任打满的气,此刻仿佛扎了洞,一下子泄了,气氛活跃而松散。
甚至有学生在打赌,这肚子拿出来单称,到底有多少斤。
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圆圆润润的拼音。
九月的太阳带着秋老虎的余温照进教室,一只苍蝇追随而进,同学们又用目光追随苍蝇,怀揣着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的担心。
最后这只苍蝇选定了李明澈。
在他头顶上方继续盘旋,只是范围越来越小,似乎已找到落脚之地,只等时机下冲。
李明澈晃晃头,苍蝇一躲闪,马上又飞回来。
他抬起胳膊扇动,苍蝇则你进我退,挥之不去,最后他不得不伸出两条胳膊,乱舞一气。
“你在跳舞吗?”语文老师问,又白又粗的胳膊撑住讲台,脸上露出邪魅一笑。
全班哄堂大笑。
李明澈一下子涨红了脸,用整个夏天晒黑的皮肤也遮不住的红。
“你觉得你跳的舞很好看吗?”
同学们扫过老师带笑的脸庞,也换上了笑嘻嘻的表情看向他。
“来,请上讲台,给大家跳一个。”老师语气不变,但讥讽愈甚。
“有一只苍蝇。”尘黛道。
老师眼睛找去,才发现李明澈头上方飞着一只苍蝇,它还在那里徘徊,不知人间困苦。
“苍蝇为什么找你,不找别人?”老师毫不示弱地问道。
眯起的眼中,半含轻蔑,半含虐视,对他人难堪下手无情的态度加于一名一年级新生开学的第一天。
李明澈是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滔天大罪,还是他的行为就那么可笑古怪,值得赢来一场举班瞩目。
或者仅仅恰好他只是老师示威的那一个。有的人天生喜欢教育比他弱的人忍受一切。
“我书包里有块没吃完的……”
“窗台上一把瓷缸子,你们都看看。”老师打断李明澈的话,下了讲台,走到窗户边,从窗台上拿起一个带把手的喝水白瓷缸。
水杯已经旧了,底部沿愣一圈掉了瓷,露出铅色,缸面写着“好好学习”。
同学们不再笑了。
老师拿着它,在教室慢慢挪步,一个过道一个过道转,以便所有人都看清楚看仔细。
“这可不是我拿来喝水的哦,你们看这底。”他把底部抬高,又把过道一个一个转回去。
“这是专门用来打不听话的学生的。嘣,一敲一个准。”他停在李明澈旁边,举重若轻地将瓷缸棱角敲在了李明澈的头上。
李明澈咬紧的牙关逼红了眼睛。
“不许哭。”老师终于落下了他那张喜气洋洋的脸。
教室里安静极了,连喘息都没了,只有那只苍蝇嗡嗡嗡得找不到出口。
第二下,落在了尘黛头上。
“没问你,别答话。”
……
寂如死灰,只有苍蝇还活着。
课间,尘英站在尘黛桌旁,掀开桌子上的书又合上,姜娜也沉默着,都不说话,怕一张嘴会哭出来。
“中午回家后,必须睡午觉,所有人必须睡,下午的课,别让我看到你们一个个哈欠连篇。”伴着放学铃声,班主任嘱咐道。
不同年级的学生从不同的教室涌向同一个校门口,又从同一个校门口涌向不同的胡同与街,使九月凉爽的天气重新变得燥热难耐。
“刚才响的就是这个铃吧。”尘静婷道。
一个大个头铁铃铛挂于芙蓉树伸向传达室的粗枝上。
芙蓉树枝叶繁茂,冠如大伞,轻薄柔绿的叶子一晃一晃荡在铃铛上,铃铛内里舌头系着的麻绳,垂悠悠扫着树身。
“谁打铃?”尘黛问。
“校工,我妈说按辈分我叫他哥哥,但按年龄他比我爷爷还大。”
“那你能拽一下那根绳子吗?”
“我不敢。”
“对不起。”站在旁边,一直未说话的李明澈忽然道。
“你在说什么。”尘黛道。
三个人收回仰着的头,出了校门。
“下午还逃课吗?”王彩霞看着进门的尘黛打趣问。
“我可不敢,老师很吓人。”尘黛道,做了张憋屈的脸,坐进柜台前凳子上。
“谁?韩秀英?”张美英问。
“不知道叫什么,长得这么高这么胖。”尘黛比划着。
“就是她,一辈子只教一二年级,因为她自己就只上到三年级,学得还不好。”张美英笑道。
“还有个男的,肚子那么大,今天拿瓷缸子打了……人。”尘黛道。 “嘿,什么老师。”张美英不当一回事地笑笑,也无意深究打了谁以及为什么。
“老师说,必须要睡午觉。”尘黛道。
“不得了喽,我们家尘黛都开始接旨了。”马红玉笑道。
“红玉跟着彩霞学坏了,啧啧~”张美英摇头道,红玉和彩霞笑闹起来。
“吃完饭,去你奶奶家睡,这里人多。菜,在石桌上放着,拿个火烧去吃。”张美英对尘黛说完,转向来买饭的人。
“奶奶,我睡不着。”尘黛躺在奶奶宽大的床上,往上翻眼看床头红花绿叶的荷花,已经完全与床磨为一体。
“隔声声,别说话就睡着了。”奶奶似已在梦中。
秋季的知了,一声少着一声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