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支五文钱?
余幼嘉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圈,郑重的摇了头:
“不行。”
两个字,断了李四娘与王五心中忐忑的弦。
余幼嘉心头却没什么负担:
“这里人这么多,若是人人都要支钱,支走了银钱却不将我要买的东西带回来怎么办?”
“你们从前难道没有做过生意?何时有见过东西没到,钱先给出去的?”
王五又下意识搓了搓手,好半晌才想起来绷着早已被冻僵的脸,赔笑道:
“说的也是,是我没想好......”
对啊,对啊......
非亲非故,第一眼见,哪里能有人能给不认识的人支取银钱呢?
万一跑了怎么办?
流民这么多。
人家,人家根本没道理信他们......
现在看来,只能是饿着肚子钻进风雪里找柴火,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他颤着步子欲要转身,李四娘跟在后头,眼睛是红了又红,早已哭不出来的无措与心酸。
余幼嘉没有动作,只等那两人又走了两步,这才像是想起来似的,稍稍抬高了些许音量,说道:
“等等!”
“我这里确实是不能先支银钱,谁来都一样......不过若是人还押在这里,便一切便都好说。”
王五与李四娘当即便是转身,两脸无措。
而注意到这头动静的,远不止他们。
余幼嘉要的就是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又道:
“你们俩是夫妻对吧?”
“让你媳妇留下来,你就能先支十文钱,她在此处喝口热饮暖身,你去找柴火,若没有回来,你媳妇就得给我干别的活计,刷碗擦洗...或是干力所能及的事儿,直到还完支取的银钱才能走。”
这,这......
王五一下子瞪大了眼——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竟真的同意了给先支取银钱!
不但给银钱,还能给人留在暖和些的地方喝热饮,甚至哪怕他回不来,还能自己留下干活抵债?
那是不是可以将人留下?
一直干活,一直抵债......
王五一下子振奋起来,周围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也纷纷凑了过来,余幼嘉看出了他们的躁动,当即不留情的开口道:
“留下来,不等同招工!”
“最多只能支十文,支多少,还多少,还完走人!”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遗憾唏嘘。
不过哪怕如此,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他们多多少少都是拖家带口的人,原先不愿意去捡柴火,一来是因为腹中空空没有力气,捡柴火的活计确实辛苦。
二来,也是因为这么天寒地冻的天,要去捡柴火,必定得将家人留下。
眼下都是流民,若让家人离开自己,指不定下次相见是何年月,他们自然是万万不愿意的。
可现在这小娘子竟说支钱的人能在摊位的暖棚内坐着慢慢等......
而且,还能喝些不要钱的热甜饮暖身!
别说是还给先支银钱,哪怕是不给支银钱,将人托付在一处能找到人的地方,他们也放心啊!!!
明白了这件事,当下流民们就有些躁动。
王五被风雪吹的有些麻木的脑袋中稍愣了几息反应,才露出欣喜若狂的笑。
他慌忙往前一步,却没想到自己刚刚那几息愣神的功夫,流民中便蹿出一人来,凑到余幼嘉面前抢先自夸道:
“小娘子,我来给你干活行吗?我将我孩子托付在你这里,你帮我照看他一会儿,等我吃了馅饼喝了热水,一定将柴火带来!”
发话的是一个年纪不小的粗妇人,许是这段时间的奔波令她脸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
可她偏偏仗着骨架颇大,特地拍了拍身板,以显露自己有一把子力气。
而她的脚边,则是一个牢牢裹着破布,脸上全是污垢,看着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娃子。
粗妇人往常干活就是一把好手,收稻垦地施肥,男人能做的她都能,混以为这次自己应该会被挑上,没想到就在这个关头,又有个脏兮兮的汉子跑了出来,冲余幼嘉道:
“小娘子!你可别糊涂,女人干活哪里有男人利索!”
“这样,我将我老母押在这里,你给我支十文钱,我现在就去找柴火......我给你带两抱柴火回来!”
此言一出,原本就有些躁动的流民们顿时又是一声哗然,连王五的脑子都是轰的一声——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本就狼多肉少,雇工降工价更是大忌。
人如此多的情况下,一旦有人愿意降工价,那雇主绝对会选更低廉些的劳力。
而剩下的人里,若是要找到活干,那便只能出更低的价......
果然,王五脑中只不过是空了一瞬,下一瞬,便有人喊道:
“小娘子!我,我给你带回来三抱柴火!我男人不小心摔了脚,正需吃点儿东西,劳你开开恩,让他和孩子留下,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小娘子.....我也给你三抱柴火!但我是男人,我肯定比她快些!你选我,指定没错!”
.......
一声声竞价似的叫喊声中,每叫一声,王五与李四娘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余幼嘉摊位前的生意有多好。
而那些原本想着纠结上一帮人,抢上摊位银钱就跑的流民们,眼见此处能‘服众’,早就混在人群中,不知道躲去了何处。
余幼嘉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方才道:
“你们是蠢货不成?”
这话骂的直白又突然,原先还在争的面红耳赤的流民们当即就愣住了。
人群一下子寂静下来,而五郎则是心中叫苦不迭的挡在自家姐姐身前,生怕姐姐挨揍——
人是好人,怎么就张了张嘴呢!
他们可是流民!
毫无顾忌,随时可能暴动的流民!
现在骂人,万一恼怒,暴动伤人怎么办!
五郎心中叫苦不迭,余幼嘉则是没那么多顾忌,把将小弟往旁边轻轻一推,方才道:
“原本说好一抱,那就是一抱!”
“你们没事给自己添什么活计?”
“况且——”
余幼嘉状若疑惑的扫视了一圈:
“我也没有说我只要一抱柴火,你们争抢什么?”
“我这里的棚子这么大,要的柴火又多,你们自然是可以都进来的歇息好再走!”
都,进,来?
而且,还不多要的柴火?
王五的脑子又是轰的一声,这回他是真的没撑住,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
李四娘抱着孩子,堪堪将他扶住,两人抬头对视,都见到了眼底的泪光,更别提是周边的流民们。
流民们登时就是大喜过望,原先最早开口的那个粗妇人更是不含糊,径直将孩子推到摊位旁,两母子跪下去就给余幼嘉磕了个响头。
余幼嘉点了钱,倒了热饮,嘱咐道:
“你是第一个,天寒地冻,早些回来,莫让孩子等的心急。”
粗妇人重重点头,捏着十文钱去炊饼铺子买了两张饼,给了孩子一张,又撕了半张饼狼吞虎咽吃了,这才将另半张炊饼小心揣进胸膛里,快步走了。
余幼嘉收回视线,摇了摇装了一半铜钱的铜钱罐:
“下一个!”
流民们先是一静,随后当即蜂拥而上!
余幼嘉一点也不着急,慢慢点着钱数,放了几个人进棚,随即一抬眼,待看清眼前人,才随意道:
“你不行,你和他们不一样,哪怕将人押在这儿,我也不愿支你钱,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