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这些烂果?”
李老爷子一愣,环顾四周,旋即连连摇头,用难得的坚定语气道:
“不行!”
“这些烂果子怎么能卖人呢?”
“你莫不是想将这些烂果子收去倒手卖给养猪户?这些果子掉在地上,沾了土气,待明日便会发烂,莫说是猪吃了拉肚子,人吃了只怕也要生病!”
“小娘子要是早说你是为了这些烂果来的,我才不带你们来哩!”
李老爷子的反应很大,可没人觉得特别意外。
果娃就记着这几座山头时常会闹的事儿——
果农并不是时时都能卖出精心栽培的果子,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场灾,几场旱,几场雨,致使果子难看,难吃,卖不出去,挂在枝头生烂。
烂果值不上价,却远比平日里那些给猪吃的泔水或苞米甜,更受畜生喜欢。
于是,每年总有些时候,便会有养猪户推车来山里收烂果。
几十文钱收一大车,养猪户自觉占到了便宜,比去城中酒楼收泔水还划算,果农也觉得自家果子没有浪费。
可糟糕就糟糕在——
那些果子,不知挂了多久枝头,又烂了多少......
若是烂的厉害的果子被猪吃了,那猪往往就会生大病!
每年都有养猪户来收烂果,可每年也都有养猪户来闹事,要果农赔猪被果子吃死的银钱......
果娃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事儿,却是看过许多回了!
果娃瘪了瘪嘴,没忍住:
“枝头的果子够你们吃的,别在意地上的了。”
“咱们.....咱们可经不起别人讹钱.....”
这话越说越小声,显然是有些怕余幼嘉。
只是余幼嘉这回却没有欺负小孩,只是将手中吃了几瓣的柑橘递给了李老爷子,道:
“我刚刚许是没有说清楚,不是要收地上的烂果,而是要收雨水打伤,或掉落在地,却压根没有受伤的次果。”
“这些不是长久挂枝头发霉变质的果子,只要收的及时,清洗的及时,用盐水浸泡的及时.....或像是我手中这甚至不需要清洗的柑橘,这些只要掰开,内里其实全是好的。”
余幼嘉又弯了弯腰,捡起附近果树下一个沾染泥土的果子,一擦,这才发现这是个桃子。
她顺手在地上的坑洼处洗了洗果,随后站起身,走向面露疑惑的李老爷子,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伤桃:
“老爷子,你仔细看,这桃上的伤,究竟是像久放之后发霉烂果的桃,还是像你平日里拉桃去集市上卖时,路上磕碰所伤的桃?”
这两种,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果子!
前者有吃死人的风险,而后者只要剔除伤处,再由盐水浸泡,再大火熬煮,外人所嫌弃的果子,在余幼嘉这里,影响几乎为零!
眼见李老爷子面上有了明显的变化,余幼嘉索性趁热打铁,道:
“李老爷子,您有心不想害人害己,我理解,可和果子打交道那么多年,您应当能分辨两者的差距,也更能知道一些果子何种程度算作腐坏。”
“实不相瞒,我家祖上有大厨,有不少好食谱,也有不少可以将果子入药的法子。”
“这些次果要是给旁人,或许只能兜兜转转放烂之后喂猪,可对我来说,只要及时烹调,就是难得的东西,能赚些辛苦钱,不会有吃坏的风险,更不会回来找您闹事。”
“咱也自己捡,一斤按两文钱算,您也能多一笔银钱给果娃添置些东西,您看如何?”
什么大厨,食谱,入药,那都是余幼嘉信口胡说的。
这事儿听在周氏的耳朵里,便是余家人不知何时带了秘方过来,只教会给了余幼嘉。
听在余家人的耳朵里,便是周氏母家开药铺,当真有什么好东西传了下来。
而女眷们早已知道余幼嘉能将梨子熬膏熬糖,面上自然多了几分从容。
如此一来,这就又震住了李家两爷孙。
李老爷子看着面露笃信与骄傲的一众女眷,脑子中又满是是余幼嘉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给果娃添置些东西’。
这句之前,其实余幼嘉说的都是废话,可她却也知道,这一句,足够击中李老爷子的死穴。
干瘦的老汉又低下头,看了看依靠在自己身侧,正在眨巴双眼,裤子遮不住脚腕的果娃,到底是松了口风:
“那老头子看着你们捡果,你们只许捡那些没有腐坏的次果,不要捡烂果。”
“老头子往后若知道你们家做生意不地道,或有人吃了你家的东西后生病,或是没了......老头子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爷孙俩不但不认赔,还会去官府报官抓你们!”
“好!”
余幼嘉答应的十分爽快,得了信儿立马吩咐女眷们开干:
“快去捡那些只被砸伤,却没有腐坏的果子,动作轻些,再尽可能快些!”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那一瞬,早已等候许久的女眷们当即挎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藤筐和木桶利索钻进了果林里。
每个人几乎都是一样的装扮,麻绳扎粗布袖口,头巾裹发髻,勾人的果树枝子抽在手臂上也不停手。
最前头的吕氏与周氏弯腰捡起滚在草窝里的青梨,动作轻巧的将带泥的果子放进筐底。
后头跟着的二娘三娘四娘,虽然手脚不算麻利,可却一点儿不嫌弃满是泥污的地上脏,每个人的手指都翻得飞快,青皮的、裂口的山桃一把把往筐里塞,碎叶与泥点子沾在袖口也顾不上擦。
穿灰布衫的两个婆子则是蹲在沟渠边,捡拾陷在湿泥里的柑橘。
她们俩人果真更懂余幼嘉刚刚在说什么,所以更加认真。
每每摸出一个带泥的果子,便要往袖口上一蹭,确定橘皮都完好无损,这才会码进竹篓。
余幼嘉与李老爷子拖着板车来回检查运果,不多时板车上摞起八筐湿漉漉的果子。
余幼嘉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老爷子,我带个人先将这里的果子送回去一趟,等会儿回来罢。”
家中只有一辆当初推白氏回来的破板车,李老爷子也只有一辆平日里卖果子的独轮车,这里的果子比预想的多很多,余幼嘉又十分担心会如李老爷子说的一样,今夜又遇秋雷雨。
思来想去,也只能让一个人回去先支炉灶,而后等果子送来,慢慢熬煮,在天黑之前尽量将一切事情做完。
余幼嘉的打算向来不会错,可架不住恰在此时,李老爷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小娘子,你既有酿果制药的食谱秘法,草龙珠你可用的上?”
“那些草龙珠.....唉!也是我儿子从北地带回来的,一家子当初还说那东西精细,特地种在了家后面的院子里,还搭了个棚,可那东西的味道着实是.......一言难尽!”
“若你要,我便留着,若不要,也顾不上到不到年底了,昨夜棚子破了洞,就直接砍掉吧。”
余幼嘉对果子倒是没什么抵抗之心,只是她着实是有些不解:
“草龙珠是什么?”
这名字着实是陌生,余幼嘉上次听到时便想问,可架不住当时梨子大过天,一时便也没问出口,如今倒好,也算是遇见个机会。
李老爷子没意外,也没犹豫,径直引着余幼嘉又走了段路,站在了石屋后的栅栏外,遥遥指道:
“瞧,那就是。”
余幼嘉顺着那只干枯手指看过去,整个人只觉得脑袋一炸,一下子被滔天的惊喜震的体无完肤,难得失态道:
“葡萄?!”
“草龙珠,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