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小伙子那声“加急信件”,像根针扎在赵淑芬心尖上。
她接过那张薄纸,指尖微颤。
信件极短,豹哥的字迹透着焦灼:“上边风声,速来,机遇不等!”
字字千钧。
红星市的商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这封电报,这八个字,催着她。
更大的浪潮,在南方。
“妈,啥电报啊?”赵小丽穿着淡黄色碎花连衣裙,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紧盯着母亲紧锁的眉头,“谁发来的呀?瞅你这眉毛拧的,都能夹死蚊子了!”
赵淑芬没吭声,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张薄薄的电报纸。
她仔仔细细地将电报叠成个小方块,塞进了自己的大口袋里,还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
赵淑芬的目光从旁边虽然没吱声、但显然也竖着耳朵听的儿子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缓缓移到小女儿写满好奇的圆脸上。
她眼神里先前那点子因为电报内容而起的波澜,这会儿已经沉静下来,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断。
红星市这摊子是咱家的根基,没错。
可光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不够,远远不够!
她得去搞更猛的货,把红星市这把火彻底烧起来,烧得旺旺的!
也得给南边那盘更大的棋局,多备点“干粮弹药”!
她没多解释,只沉声安排:“商场的事,你们俩盯紧,按我说的办,不能马虎。我得再跑一趟广州,这次的货,顶顶要紧。”
赵大刚和小丽对视一眼,没多问。
赵淑芬的决定,他们信。
次日蒙蒙亮,赵淑芬踏上南下的火车。
包裹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全是捆得死紧的现金。
她闭目,脑中蓝图已成。
红星市的人,不只求“有”,更要“好”,要“新”,要“稀罕”。
她这次去,就要抓那些能掀起风浪的东西。
广州,热风扑面,空气里都是钱的味道。
赵淑芬额角渗着细汗,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一头扎进了街边的电话亭,抓起那沉甸甸的话筒。
“喂,豹子?”
“哎哟我的赵阿婆!您老可算到了!”豹哥那大嗓门隔着电话线都震得赵淑芬耳朵嗡嗡的,“我这边刚得了信儿,您老后脚就跟上了,真是神机妙算!您就是我的定海神针,压舱石啊!”
没等赵淑芬在招待所那硬板床上缓过乏来,一辆黑得发亮的“伏尔加”轿车就跟幽灵似的滑到了门口,喇叭轻轻“嘀”了一声。
车门“咔哒”弹开,豹哥那张堆满笑纹的脸先探了出来,今天他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领口敞着,露出脖子上晃眼的金链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另一边,亲自拉开车门,那股子热络劲儿,比上次见面又浓了几分,眼神里更多了些实打实的敬畏。
豹哥身后戳着俩精神小伙,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双眼睛贼溜溜的,透着股机灵劲儿。
“赵阿婆!”豹哥一把握住赵淑芬伸出来的手,手劲儿用得恰到好处,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您这趟过来,是准备把广州这边的尖货都给扫一遍吧?放心,我都给您铺好路了,门儿清!”
赵淑芬被他扶着,脚下却稳得很,她下巴微微一扬,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嗯,货色要足,要新潮,要顶尖的,孬货我可不要。”
豹哥一听这话,两眼立马跟探照灯似的亮了起来,他一拍大腿:“得嘞!保管都是些能让红星市那边炸开锅的好玩意儿!我这就带您去几个熟门熟路的老窝子,保准都是些轻易见不着的硬通货!”
接下来几天,赵淑芬就像个不知疲倦的猎手,跟着豹哥这条“地头蛇”,七拐八绕地钻进广州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批发市场。
那些地方,有的甚至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外头瞅着破破烂烂,里头却别有洞天,堆满了各式各样新奇的货品。
服装区,她不再只看“的确良”。
喇叭裤、健美裤、宽大的蝙蝠衫、花哨的连衣裙,她指点江山,看得豹哥眼花缭乱。
“这种料子,这种款式,红星市还没见过吧?”赵淑芬拿起一件闪光面料的衬衫。
豹哥咂舌:“赵阿婆,您这眼光……我服了!这些玩意儿,放我这儿我都当是奇装异服,您一说,我怎么觉得马上就能卖断货?”
赵淑芬又挑了几款进口皮包和坡跟皮鞋,价格不菲。
豹哥咋舌:“这鞋底子,跟踩高跷似的,能好卖?”
“等着瞧。”
日用百货区,她更是大手笔。
进口的口红、香水、眉笔,以前只在画报上见过的玩意儿,她成批地要。
还有那些包装精美的洋娃娃、带遥控的小汽车,她也毫不手软。
“这些小人儿小车,比咱红星市一个工人半月工资都贵了。”
“孩子的东西,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
最让豹哥摸不着头脑的,是赵淑芬在一个卖“破铜烂铁”的角落里,对几样“新奇玩意儿”着了迷。
能揣兜里听曲儿的“随身听”,巴掌大的“计算器”,还有能接在黑白电视上打小人儿的“游戏机”。
“赵阿婆,这……这玩意儿金贵得很,一个顶工人小半年工钱了!红星市那地方,有人买?”豹哥看着那标价比自行车还贵的“随身听”,真心替她捏把汗。
赵淑芬拿起一个随身听,掂了掂:“豹哥,这东西,以后家家户户都得有。国营商店?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豹哥一咬牙:“行!您看准的,就没错!我给您拿最低价,‘豹哥价’!就算砸我手里,我也认!”
赵淑芬带来的现金,让豹哥瞠目结舌。
他原准备好的“垫付”说辞,一个字也用不上。
货物装车,豹哥亲自带人押运,一路打点,畅通无阻。
火车“呜呜”的汽笛声尖锐地撕破月台上的嘈杂。
豹哥那件崭新白衬衫,领口依旧习惯性地敞着,露出的金链子却不似平时那般张扬晃眼,他整个人都透着股少见的紧张,凑到赵淑芬耳畔:“赵阿婆,您老这回……这批货,太打眼了!简直是把‘肥肉’俩字直接贴脑门上了!”
“广州这头,已经有些不长眼的苍蝇在背后嗡嗡叫,到处探您的道儿了。”
“您回了红星市,可千万得留一百二十个心眼儿,别叫那些地头蛇给缠上了!”
赵淑芬那双看过太多风雨的眸子,她只是鼻腔里轻轻“唔”了一声,下巴颏微微抬着,是那种雷打不动的沉稳。
她心底明镜似的,这盘棋局,不过才刚刚落下第一颗子。
“哐当!哐当!”铁轨发出沉闷的撞击,火车笨重地挪动起来,然后一点点加速,甩开了月台。
豹哥像尊铁塔似的戳在原地,脖子伸得老长,那双平日里透着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去的墨绿色车厢,直到它彻底融进天边那抹灰蒙蒙的底色里,再也瞧不见一星半点。
他那张总是堆满江湖气的笑脸,此刻却绷得能刮下层霜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拽了拽脖子上那根沉甸甸的金链子,只觉得今儿个这玩意儿,勒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
他身边的小年轻凑上来:“豹哥,这位赵阿婆……到底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手笔,眼睛都不眨一下。”
豹哥摇摇头,眼神复杂:“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跟着她,有肉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