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里希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
可惜天太黑,那人的脸又被严严实实地罩在兜帽里,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长相。
对方将匕首收回袖中,转头问他:“你住哪里?”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闷又沉,像是被拢在什么容器里一样。
维尔里希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
对方虽然也穿着一身黑袍,但维尔里希悄悄瞅了一眼,对方身上的那件,不管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和他身上这件布料粗糙且缀满补丁的廉价长袍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说出自己住在贫民窟里,对方一定会厌弃地转头就走吧。
像他这样的住在臭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向来是这些城里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在现在的维尔里希眼里,这位从天而降并拯救了他的黑衣人是这样高大而充满安全感。
以至于他只能仰着脑袋呆呆地看向对方,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对方这样身手不凡,会是哪家厉害的骑士阁下吗?不对,需要像这样掩人耳目地出行,难道对方是圣殿的大人物?
于是他近乎本能地拉住了对方的衣角:“你可以教我学……”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好像有什么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南荣低着头看他,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茫然地眨了又眨,却始终等不到对方的下文。
于是他答道:“可以。”
维尔里希倏地抬起头,眼神也跟着亮起。
小时候的维尔里希没有长大后那种一肚子坏水的屑狐狸的感觉,倒是像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被他这样盯着的时候,很容易就人忍不住哈特软软。
南荣叹了口气,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会被对方发现自己纠结的表情。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想要牵起小孩的手。又猛地反应过来,于是他顿在空中的手一转,改为提住维尔里希的后衣领,像抓着流浪猫的后颈一样,带着对方往巷子外面走。
他在心里怒骂自己:好诡异的动作,南荣,你在干什么!
“……不过不是我教你。”
南荣的脚步停在伯纳广场边的一座形式古朴的建筑前,掉漆的鎏金招牌上书写着一行大字——冒险家协会。
既然会沦落到住贫民窟里,维尔里希大概率和他一样都是黑户出身的流民,没法去福利院或者冒险家协会这类审核制度严格的民间组织里登记。
除了被称为“公平公正”广招学生的圣学院,维尔里希几乎没有能够接收正规教育的机会。
但是众所周知,流民在除了“受洗日”之外的日子里,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入主城的。
就算是受洗日当天,光是城关守卫的层层剥削,就能耗尽普通家庭的大半积蓄了,更别说是维尔里希这样小的孩子了。
维尔里希这些年打工的积蓄,或被偷,或被抢,要凭借他自己的能力进入主城,简直是遥遥无期。
就算天赋再好的苗子,像这样在外面耗费个七八年,也该泯然众人了。
于是圣学院的水平一年不如一年,魔法师资格考核的分数标准也一降再降。
圣殿已经五百年没再出过一个梅林那样的人物了。
南荣垂了一下眼皮,推开了协会的大门。
维尔里希紧跟着他,又担心自己身上的脏污蹭在南荣的身上,只能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地走路。
南荣带着他一路朝着登记处走,维尔里希好像意识到南荣是带他来做什么的了,于是他拽了拽南荣的衣角,想告诉对方他没有身份证明。
协会内灯火通明,不比昏暗的巷道。
他比那人矮的多,就算他努力地仰起脑袋,也只能看到面具之下一截白皙而瘦削的下巴,和一小缕因为没扎好而从兜帽里漏出来的卷曲的黑色长发。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安的情绪,于是偏过头朝他安抚地弯了弯眼睛。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简陋的面具,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而温和的黑眸。
维尔里希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但是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板起了脸,把脑袋扭了回去,又只留给他一个冷酷的下颌线了。
负责登记的是个很年轻的小伙,笑盈盈地向他们打招呼:“晚上好啊,请问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吗?”
南荣拍了拍边上维尔里希的脑袋:“送这个孩子加入协会。”
小伙的目光转向了边上灰头土脸还在淌血的维尔里希,惊慌失措地低呼一声:“喔天呐,怎么伤成这样!”
他迅速叫来了一位女士,后者提着医药箱,一边用纱布小心翼翼地为维尔里希擦脸,一边为他的伤口上药。
碘伏涂抹在伤口上,南荣听到维尔里希小声地抽了一口气。
南荣垂在宽大袖袍间的手指也跟着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垂了一下眼皮,心知不用这么麻烦的。
只要一个清洁魔法,再加一个治疗术,就可以让不远处这只脏脏的流浪猫焕然一新。
但是不可以,他不想再让维尔里希接触魔法了。
于是南荣靠在前台的长桌上,轻声问:“登记需要什么?”
“请出示一下登记者的身份证明,再填一下这份意向表格。”
边上的维尔里希低垂着脑袋,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等着南荣转身问他要身份证,再失落地告诉对方自己并没有那种东西。
然而南荣并没有回头,而是从袖袋里很自然地抽出一张身份证明的卡片,交给了对方。
维尔里希懵逼了。
……啊?假证吗?
——然而那张证件验证无误。
南荣已经抽出笔开始替维尔里希填写表格了,他在意向职业那一行上,填了个“战士”。
维尔里希坐在沙发上被上药,目光却一直盯着那人的背影看。
他困惑地想着,难不成这人是自己的亲属?
可是……不会吧?自己的父母明明都……
南荣下笔飞快,唰唰地填完了表格,然后将这张纸递给了身后呆立着的维尔里希。
维尔里希的脸被清理干净了,依稀能看出来几分以后的模样,但是表情还是有点懵懂,于是南荣没忍住,把手按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你就在这里吧,我走了。”
维尔里希张了张嘴:“……你还会回来吗?”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南荣都走到门口了,脚步一顿,脑子一抽,没来由地来了一句:“下次见……维尔里希。”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滚滚转动。
……
南荣一直以为,是阿道夫·罗德尼,导致维尔里希开始接触梅林的手札,才让后者走上了那样的道路。
殊不知,是他自己的出现,奠定了维尔里希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