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南荣垮着个批脸坐了起来。
真是作孽啊,这幻觉啥时候来不好,非要在他刚睡着没多久的时候播放。
这下好了,他整夜辗转反侧难眠,费劲地扒拉自己的脑子,试图弄清楚他会到这里来。
已知,他毕竟是个连花费一年稳妥地重构系统都不愿意的人,所以他的目的并不是到这来摸爬滚打练习异世界求生的,他确实怀揣着一个伟大的使命。
……难怪会时不时感到这个世界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原来自己是设计师啊。
第一次见到荧渊底下的龙骸时,他就总觉得那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然而相比之下,随手揣来的蛋子云螭对他而言就很陌生。
因为在他设计的原稿中,会在游戏里登场的龙本来就该是阿拉贝拉。
作为一个稀有、古老而强大的,对人类好奇又友好的种族,阿拉贝拉是有自己的剧情线的。
南荣记得他最开始写的脚本是,让玩家在旅途中结识阿拉贝拉,在携手经历众多后,再将这位纯粹又懵懂的好伙伴剧情杀掉,也算是符合市面上大部分开放游戏的主线走向。
但是接连设计了几版都不太让他满意。
熬夜画稿的时候,他将一幅山洞里被晶簇爬满的龙骨看了又看,最终叹了口气,在其上打了个叉。
干他们这行的果然最忌讳产生感情啊。
真想给所有人物都来上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但还是得迎合市场。
可为什么已经被自己打为了废稿的场景,却出现在了这个游戏里?
当年他们设计这个游戏的时候,为了追求极致的真实度,在提前制作好的地图和世界观之上,又架构了一个AI模型,用来推演这片大陆的发展,力求让地图上的每一个Npc都有完整的经历和故事。
但是AI模型在演算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很多不可控因素。
比如会发生疫病、饥荒这样的天灾人祸,模拟出来的小人咔嚓一下全灭绝了,就导致世界发展到指定时间时,没法达到他们的预期效果。
所以他们准备演算出成百上千个版本,最终选一个最接近他们方案的,再逐步进行细化。
在南荣最开始的规划中,纳奇亚并不是一块孤苦无依的大陆,它有群岛,有邻居,甚至未来还有开放周边大陆探索的计划。
并且作为一款纯正的西幻背景游戏,在设计人物时,南荣不仅设计了人族,还有龙、精灵、矮人这样的种族,几乎可以完美地满足玩家们对一个奇幻世界的所有幻想。
……当然,那是在其余稍微正常一点的存档里。
在这个崩坏的存档中,千年前,大陆上几个不同种族爆发了战争,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人族占领了大陆,然后将不擅长战斗的精灵和矮人几乎屠杀殆尽,本就数量稀少的龙更是见不到了,成为了缥缈的传说生物。
然后人类开始在这片大陆上建立城邦,圈地称王,狂妄到连王国的名字都没有,只要荣光铁骑能踏到的地方,统统划为王国的领地,直至占领了整片大陆。
为了方便统治,当时的国王,也就是亚希伯恩三世,联合了当时的魔法师协会,创立了圣殿。
以曙光女神埃洛拉之名,赐予国王至高无上的权力。
是的,圣殿的前身,也就是那个魔法师协会,跟现在的冒险家协会其实差不多。
都是民间组织,门槛极低,以至于那会几乎人人都可以学魔法。
也是多亏了梅林生的早,在魔法师协会被招安之前就加入了协会,没待上几年就自动有编制了。
那位大名鼎鼎的传奇魔法师其实没在正规学校上过一节课,是纯纯的野路子出身,十几岁才开始接触魔法,胜在天赋异禀,没几年就当上大魔法师了。
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类魔法师,痴迷于研究和收集各种魔法,为此耗费大半生,最终掌握了一个能“勘破世界”的魔法。
——然后发现他们不过是在培养皿里被圈养的细小生灵罢了。
甚至还是“废品”。
在抉择出合适的存档之后,储存着这个世界的存档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删除。
梅林实在是一位跨世纪的伟大魔法师,他竟然用魔法撬动了系统的权限,然后锁定了他们所在的世界。
南荣还记得季伟那天来找自己的时候恍惚的表情,对方神情复杂地开口,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小荣,咱们的系统被Npc入侵了。”
“……?”
南荣被他带到控制器前一看,那个存档跟个流氓软件似的,已经能脱离脚本自动运行了。
他们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法销毁这个存档。
也不是不能放任它不管,但是这玩意待在系统里,删不掉也转移不走,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指不定哪天砰一声爆炸了。
于是团队里就出现了分歧。
设计师南荣和建模师季伟认为,这个病毒搞不好哪天会污染他们的程序核心,放任不管的话,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万一影响后续正式版的发行就不好了。
文案李玫和工程师张诚则认为,一个存档而已,无伤大雅,甚至很有趣,后续可以作为游戏彩蛋或者特别版来吸引对此感兴趣的玩家。
四个人争了好几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南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斩后奏,悄悄去把系统重置了,到时候再来承受队友的腥风血雨。
临到阵前,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带着“开发者权限”,进到游戏里,能不能将这个存档的时间往前推一截,退回到梅林还没接触魔法的时候?
那就能删除这个存档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充满干劲地戴上了全息头盔——在全息技术还没那么完善的时候,体验全息游戏使用的都是这种插满传感线的沉重钢铁头盔。
就在他拨动时间盘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似乎被电了一下。
那种痛感非常难评,几乎堪比十大酷刑。
南荣当场就眼前一黑了。
其上刚回拨了半截的指针被他骤然垂下的手指一带,惯性呼啦啦带着指针往后飞速地旋转了数圈。
他仰面倒在地上,恍惚看到天空一片红。
再睁开眼时,他躺在花云镇的街头。
南荣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针扎一样的疼,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迷茫地想,他刚刚不是正在赶设计稿吗?怎么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