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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萧元宸深邃的眼眸。守在榻边的狂喜与后怕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怒意。

他俯身,替林婉照掖了掖滑落的薄被,指腹轻轻摩挲过她苍白的脸颊,那上面残存的、微弱的暖意,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可这暖意越是珍贵,他心头的寒意便越是刺骨。

竟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在这皇家围场,对他护着的人下此毒手!这不啻于将他的脸面,将南楚的皇权,狠狠踩在脚下!

他缓缓直起身,周身那点残存的温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走到帐门口,并未提高声音,语调甚至称得上平稳,却让守在外面的李德全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几乎是弹跳着躬身应答,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能感觉到,皇帝平静外表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雷霆之怒。

“传朕旨意,”萧元宸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棱,“即刻传召都察院左都御史萧元成、京畿大营正统领将军刘建山、禁军统领顾玉全,来朕帐中议事!立刻,马上!”

“是!奴才遵旨!”李德全不敢有丝毫耽搁,应声后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夜色中。他知道,这围场的天,要变了。一场掺杂着血腥味的清查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不多时,御帐外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三位被点名的重臣几乎是同时抵达,脸上无一不是凝重肃穆,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惶恐。显然,行刺之事以及婉嫔命悬一线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高层。

都察院左都御史萧元成,宗室旁支,以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着称,掌监察百官之权;京畿大营正统领将军刘建山,掌管京城防卫及部分皇帝近卫,是皇帝的心腹之一;禁军统领顾玉全,则负责此次围猎随驾的禁军,围场的安危本是他的首要职责。

得到李德全的通传后,三人整理了一下仪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踏入御帐外间。内帐与外间以一道绘着山水的屏风隔开,隐约能看到内里摇曳的烛光和榻上模糊的人影。

“参见陛下。”三人不敢抬头,齐齐跪倒行礼。

“都起来吧。”萧元宸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冷意。他并未让他们进入内帐,显然是不想任何人打扰到林婉照的休养。

片刻后,萧元宸绕出屏风,已然坐定在临时搬来的宽大座椅上,面沉如水。“回话吧。那晚的刺客,查得如何了?是哪股势力如此胆大包天?”

禁军统领顾玉全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回禀:“启禀陛下,初步查明,此次行刺应该有两批人共同行行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其中一批刺客乃是……乃是英国公府留在京中豢养的一支暗卫。人数约二十余,武功高强,行事悍不畏死。臣已下令将这股暗卫尽数围剿诛杀,无一活口!另外,还有一批人像是世家的死士!肩膀有狼头刺青!”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刘建山和萧元成大气不敢出,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皇帝的神色。英国公府……沐家……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惊涛骇浪。谁都知道,如今后宫之中,最受皇太后喜欢就是那位准皇后,便是英国公的嫡女,沐柔影。

萧元宸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惊。“英国公……沐谦……他远在南境,手倒是伸得够长!”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或是信了几分,“暗卫都死了?很好。”

他看向萧元成:“萧元成,都察院牵头,配合刘建山,给朕查!沐家在京畿重地,明里暗里,藏了多少人,布了多少棋子,给朕一寸寸挖出来!朕要的是连根拔起,要的是肃清!记住,此事要办得干净利落。”

“是,臣遵旨!”萧元成和刘建山心头一凛,立刻应下。这是要借机彻底清扫英国公在京城的势力了!

“狼头刺青?哼!李家!”萧元宸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萧元成身上,“都察院,即刻起,彻查兵部尚书李宏泰!查他所有往来的关系,查他的钱款去向,查他府上每一个进出的人!朕看他屁股底下,早就不干净了!”

“臣……遵旨!”萧元成心中微惊,兵部尚书李宏泰?这位可是朝中重臣,与不少勋贵武将关系盘根错节。陛下突然要动他,难道……

“三天,朕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把李宏泰的问题给朕摆到明面上来!”萧元宸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们三方,要互通有无,协同办案!”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刘建山和顾玉全,陡然变得锐利:“刘建山,顾玉全!京畿大营和禁军,是护卫京师、护卫朕躬的最后屏障!如此严密的布防之下,竟能让这么多刺客如入无人之境,潜入围场行刺!你们告诉朕,这京城的防卫,是纸糊的吗?!”

“臣等失职,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刘建山和顾玉全再次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

“降罪?”萧元宸冷哼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现在追究罪责,能让婉嫔醒过来吗?能让那些刺客死而复生,交代出所有秘密吗?朕要的不是你们的脑袋,是要一个结果!”

他猛地站起身,踱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刘建山,朕问你,你麾下的京畿大营,是不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你那个副统领,朕记得是姓李吧?李宏泰的族侄?看着碍眼,给他挪个位置,去守城门吧!京畿大营这潭水,太浑了,该晾一晾,晒一晒了!所有李家安插进去的人,都给朕甄别清楚,该清理的清理,该调离的调离!朕的军队,不允许藏污纳垢!”

“臣……臣遵旨!”刘建山冷汗涔涔,陛下这是要彻底清洗李家在军中的势力了。

“还有你们两个,”萧元宸的声音再次冷下来,“给朕把整个围场翻个底朝天!所有参与围猎的官员、宗室、侍卫、仆从,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朕细细地查!尤其是那些行踪诡秘、言辞闪烁的!都给朕处置了!所有进出记录,再核对一遍!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朕要知道,是谁给了沐家暗卫方便,是谁在暗中接应,是谁……在朕的背后递的刀子!”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透着被逼到绝境的决绝。

“去吧,”萧元宸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但语气却更加森寒,“朕要尽快看到结果。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再出什么纰漏……你们三个,就自己把官帽摘了,提着脑袋来见朕!”

“臣等告退!”三人如蒙大赦,又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御帐。

帐外,夜风更冷。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必须完成任务的决心。一场席卷整个围场乃至京城部分势力的严酷清查,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正式拉开了帷幕。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肃杀而紧张的脸,原本为皇家游猎而设的广阔围场,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02 此刻,另一顶更为奢华的帐篷内,气氛却如同凝固的冰。即将被册封为皇后的沐柔影,已经摘掉了遮挡毁容脸颊的面纱!端坐在铺着白狐裘的矮榻上,脸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难看。外面隐约传来的兵甲调动声、军官的呵斥声,如同重锤敲打在她心上,让她指尖发冷,紧紧绞着手中的一方绣金锦帕。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自小便将一颗心都系在了萧元宸身上。他的英姿勃发,他运筹帷幄的帝王气度,无一不让她沉沦。为了成为他的皇后,站在他身边,她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心血,身后的英国公府更是倾尽全力为她铺路搭桥。眼看着凤冠霞帔就在眼前,她即将成为南楚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可她比谁都清楚,萧元宸的心,从未在她这里停留过片刻。

尤其如今……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微颤着拂过脸颊上一道刚刚要结痂的伤疤。围猎中的意外,让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添了瑕疵。虽然太医用了最好的伤药,精心遮掩下不至于太过骇人,但这道疤痕,如同一个耻辱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皇帝本就不多的那点怜惜,恐怕也荡然无存了。皇后之位……还能稳固吗?她不敢深想,只觉得心底发寒。那个男人,对她总是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疏离,甚至防备。

唯独对那个出身乡野的林婉照,那个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的村姑丫头,他却毫不掩饰地倾注了所有的在意。这份偏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沐柔影的心里,让她既挫败又不甘,日夜备受煎熬。

而这次围场遇刺,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所有的盘算都打得七零八落。刺杀并非她的手笔,但她心知肚明,这浑水绝对与她的父亲——权倾朝野的英国公沐谦,脱不了干系。

父亲英国公沐谦,连同她的两个兄长,常年拥兵镇守南楚与南疆接壤的广袤边境。而这份泼天的军功,是怎么来的?谎报军功得来的富贵会长久吗?她那位父亲,表面恭顺,实则城府深沉,野心从未熄灭。暗中与南疆国主勾结,意图颠覆南楚江山。将她送上后位,不过是他宏大棋局中的一步。待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助南疆铁蹄踏入中原,而他沐家,则能摇身一变,成为掌控新朝的从龙元勋。

这次刺杀,是父亲按捺不住,想试探朝廷的底线,搅乱局面?还是……他真的动了弑君的念头?沐柔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她太了解南楚这位年轻的帝王了。萧元宸绝非可以轻易糊弄的庸碌之辈。

他心思缜密,手段更是出了名的狠绝。对于英国公府这块心腹大患,他岂会没有察觉?

其实萧元宸早已接到过关于英国公私通外敌的密报,只是碍于沐家在军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和边境安危,才一直隐忍未发,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今夜这场刺杀,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正中萧元宸下怀!他必然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掀起一场雷霆风暴,彻查到底,绝不会手软。

一旦查实英国公府牵涉其中……沐柔影闭了闭眼,后果她想都不敢想,那是灭顶之灾! 更让她五脏俱焚的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林婉照!那个身份卑贱的女人,竟然又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地挡在了皇帝身前!还因此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回想起萧元宸抱着林婉照时,那眼神里的焦急、痛惜,甚至是一闪而过的、连她都从未见过的恐惧……沐柔影的心就像被无数条毒虫啃噬,痛得无以复加。

凭什么?!究竟凭什么?!一个侥幸爬上枝头的贱婢,凭什么能得到帝王如此深切的在意和珍视?她原本还指望着,借这次围猎的刺杀机会,修复自己受损的容貌带来的影响,想方设法与皇帝缓和关系,增进些许情分。可现在,全完了!全被那个林婉照搅和了!皇帝现在所有的心思,恐怕都牵挂在那个生死一线的小蹄子身上了!说不定还在感激涕零呢!

沐柔影猛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依旧美丽,却因脸颊伤痕和内心激荡而显得苍白扭曲的脸。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漂亮的凤眸中,一点点凝聚起阴冷的寒光。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既要干净利落地将英国公府从这场刺杀风波中摘出去,撇清所有嫌疑,更要趁此机会,彻底除掉林婉照这个扎眼的祸患!这一次,必须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心念电转,杀机已定。沐柔影那张因嫉恨和焦虑而略显扭曲的美丽脸庞上,此刻却浮现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静。

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招,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角落的阴影微微晃动,一个身着普通侍女服饰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滑至她面前,低眉顺眼,气息沉稳。这女子名唤翠环,是英国公府精心安插在她身边的死士,也是她与府中潜藏力量联络的关键。

“翠环,”沐柔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冰冷的丝线,缠绕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我的令,给围场里我们的人。”她说话时,目光并未看翠环,而是落在帐篷顶繁复的鎏金纹饰上,眼神幽深,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翠环的头埋得更低,声音毫无波澜:“主子请吩咐。”

“御帐那位,”沐柔影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矮几光滑的漆面,留下一点湿冷的痕迹,“伤得不轻,正是油尽灯枯的时候。”她微微侧过脸,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道新愈的疤痕在阴影下若隐若现,“告诉他们,‘意外’总是防不胜防。伤口突然加重,或者……不小心用了什么相冲的药物,导致旧疾复发,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手脚务必干净,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懂了么?”

翠环的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恭顺应道:“奴婢明白。定会让主子……如愿。”

“去吧。越快越好。”沐柔影摆了摆手,重新坐直身体,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参茶,试图用茶水的微苦来压制心头的躁动。她需要尽快听到那个贱婢的死讯,越快越好。

翠环领命,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帐外的沉沉夜色里。

帐内,只剩下沐柔影一人。她竭力维持着镇定,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紧紧攥着衣袖。她在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外面的巡逻脚步声、偶尔传来的兵器碰撞声,都像鼓点一样敲打着她的神经。她在幻想自己册封皇后的盛景,母仪天下的荣耀,但林婉照那张苍白却倔强的脸,和萧元宸抱着她时那焦灼的神情,却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帐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沐柔影的心也跟着一跳。翠环还没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帐外似乎更加安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沐柔影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在不大的空间里来回踱步,锦绣裙摆摩擦着地毯,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脸颊上的疤痕,指尖冰凉。怎么回事?

英国公府的暗卫,哪个不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潜行、刺杀、传递消息,都是吃饭的本事。就算御帐守卫再森严,传个命令,再由里面潜伏的人动手,怎么会耗费这么久?难道……失手了?被发现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帐帘被猛地掀开。进来的只有翠环一人,而且她脚步踉跄,发髻散乱,脸上毫无血色,那双一向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人呢?!”沐柔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失真,她几步冲到翠环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翠环被她抓得生疼,却仿佛感觉不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主子……主子……奴婢……奴婢按您的吩咐,用我们所有的暗号联络……可是……可是……”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我们的人……一个……一个都没有回应!所有的联络方式都试过了,就像……就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全都……全都消失了!”

“你说什么?!”沐柔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她猛地甩开翠环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梳妆台上,发出一声闷响。铜镜晃动,映出她茫然失措的面容。“一个都没有回应?我们安插在围场的所有暗卫……几十名精锐……全都……没了?”

这怎么可能?!那些人是父亲花费了多少金钱和心血才培养出来的暗卫啊!是沐家隐藏在暗处的利爪!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惊起?

她猛地抬头,看向帐外那片被火把照亮的区域,仿佛能穿透帐幕,看到那张由禁军和御前侍卫织成的无形大网。萧元宸……是萧元宸!他早就知道了!他不仅在查刺客,他从一开始就在布网,等着她们自投罗网!他不仅要查刺杀的真凶,更要借此机会,拔除沐家安插在京畿的眼线和势力!

刚才她派翠环去下令……岂不是正好将自己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暴露了意图?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沐柔影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梳妆台的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她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的自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阴影。

完了……这次,恐怕真的……捅了天大的篓子。

03 夜色,越发深沉。围场之内,暗流涌动,寒意与杀机交织弥漫。

一队队禁军和御前侍卫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脚步沉重地踏过草地,在密密麻麻的营帐间穿梭巡查。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冷硬的盔甲和紧绷的面孔,将地面上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几乎将整个围场照亮。帐帘被粗暴地掀开,发出“哗啦”的布料摩擦声,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箱笼被一一打开,衣物、器具被翻得凌乱,连叠好的被褥都要抖开仔细检查,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凶器或可疑物品的角落。

低沉的盘问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宁静。“事发之时,你在何处?做些什么?”一名面色冷峻的侍卫队长盯着面前微微发抖的内侍,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回…回大人,奴才正在给主子准备宵夜。”内侍的声音带着颤音,眼睛不敢直视对方。“可有人证?”侍卫队长追问,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内侍全身。呵斥声、兵器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金属声、以及搜查物品的翻动声交织在一起,让空气更添肃杀之气。

被盘问的官员勋贵们,纵然平日里前呼后拥,此刻也只能垂手站在自家帐外,寒风吹动他们的衣袍,带来一阵凉意。他们强作镇定,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官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神飘忽不定,显然内心极不平静。另一位年轻些的公子哥,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玉佩。除了必要的问答和搜查的响动,周遭再无半点多余的声音,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一点异动就惹来怀疑,卷入这可怕的旋涡。

另一边,临时征用的主帐内,灯火通明,将帐内映得如同白昼。萧元成端坐案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围场进出名录和随行人员的详细档案。他身着常服,但神情肃穆,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逐行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时辰。他手指点在一处记录上,微微停顿,随即向身旁的都察院官员低声询问了几句。那官员连忙躬身翻阅旁边的卷宗,两人凑近低声讨论,仔细核对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时辰、每一次出入记录。萧元成偶尔会抬手揉揉眉心,显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中的专注丝毫未减。任何一个微小的出入,一个看似无关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必须反复比对查证,不容丝毫错漏。

围场各处要道,刘建山和顾玉全早已各自带人严密布防。火把连成长龙,刀枪林立,寒光闪烁,将所有出口牢牢封锁。刘建山嗓门洪亮依旧,但此刻语气里满是严厉,他站在一处高坡上,叉着腰,不断对着下方调度的军官大声下达着指令:“东边那个口子再加一队人!仔细盘查,连只耗子也不能放过去!”声音在夜空中传出老远。相比之下,顾玉全则更为沉默,他亲自守在一个关键路口,身形笔挺,如同鹰隼般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试图通过关卡的人,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也是一脸警惕,手始终紧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搜查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连临时搭建的马厩也未能幸免。几名禁军仔细检查着每一匹马的鞍具和马身,甚至连马料堆都用长矛捅了几下。负责看管马匹的几个小厮,吓得脸都快皱成了苦瓜,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能战战兢兢地配合着检查,心里不住地祈祷别从自己这儿查出什么岔子。严密的布控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所有人都明白,这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誓要将那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揪出,暴露在即将到来的天光之下。夜还很长,谁也不知道,黎明之前,还会发生什么。

04

御帐之内,萧元宸寸步不离地守在林婉照的榻边。

他握着她的手,那只平日里为他奉茶、做饭,甚至偶尔调皮捏他手指的手,此刻却冰凉中透着令人心惊的热度,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他俯身,仔细看着她的脸,烛光下,那张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容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覆着的湿布巾很快就被体温烘得温热。她长长的睫毛偶尔会不安地颤动一下,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出,像是陷入了某种挣扎的梦魇。

旁边侍立的太医令李怀安察言观色,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婉嫔娘娘的伤势虽重,但脉象尚存一线生机,臣等已用上最好的金疮药,辅以固本培元的汤剂……”

萧元宸抬手打断了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朕要听的是她何时能醒,何时能退热。”

李怀安额头冒汗,躬身道:“回陛下,高热乃邪毒攻心之兆,反复是常有之事。伤口发炎更是凶险,眼下只能用汤药和冰敷设法降温,控制住热势。臣等只能尽力施为,盼娘娘吉人天相,能熬过今夜……” 这说了等于没说。萧元宸眉头拧成一团,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落回林婉照身上。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并不好闻。炭盆里的银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除此之外,只剩下林婉照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帐外隐约传来的巡逻禁军整齐却压抑的脚步声,提醒着外面正经历着怎样的风雨。

萧元宸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想起她挡在自己身前那奋不顾身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闷又痛。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体里却藏着他未能完全看透的坚韧。为何总是她?为何每次都是她不顾一切?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她的嘴唇干裂起皮,他拿起旁边的温水,用干净的棉签沾湿,小心翼翼地润着她的唇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又带着一种笨拙的执拗。

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角,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关于搜查的进展,提到了几个可疑的方向,但尚无确凿证据。萧元宸听着,脸色愈发阴沉,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继续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朕揪出来!特别是英国公府那边,给朕盯紧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森冷的杀意。

李德全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是,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帐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萧元宸重新握住林婉照的手,将那微弱的温度紧紧裹在掌心。他不能失去她。无论如何,他都要她活下来。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像是煎熬。帐外的风声似乎也带上了肃杀之气,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漫长,也格外危险。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心中默默祈祷,也暗自发誓,待她醒来,定要将那些胆敢伤她的人,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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