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门前小溪般静静流淌。转眼间,韩牧野在苏家已住了半月有余。他的腿伤好了大半,已经能拄着木棍在院里缓慢走动。苏秀才在他的精心调理下,咳血症状大为减轻,甚至能坐起来读书了。
这天清晨,苏月禾端着药碗推开西厢房的门,发现韩牧野已经起身,正坐在窗边削一根木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韩大哥,该换药了。\"她轻声道。
韩牧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早。\"
这简单的一个字让苏月禾耳根发热。自从那日他重伤归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她放下药碗,熟练地解开他腿上的绷带。伤口愈合得很好,只剩一道狰狞的疤痕。
\"伤口恢复得不错。\"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颤,在触碰到他小腿肌肤时尤为明显。
韩牧野呼吸一滞,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那睫毛又密又长,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多亏你的照顾。\"他声音有些哑。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麻雀的啾啾声填补这微妙的沉默。苏月禾迅速包扎好伤口,正要起身,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小岩青兴奋的喊声:
\"韩大哥!看我写的字!\"
孩子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冲进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天地人\"三个大字。这是韩牧野这几日教他的,没想到小家伙记得这么牢。
\"写得真好。\"韩牧野接过纸,认真点评,\"这一横再平些就更好了。\"
小岩青用力点头,又兴冲冲地跑出去继续练习。苏月禾望着弟弟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韩牧野来了以后,小岩青变得开朗多了,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韩大哥\"教他写字练拳的时光。
\"谢谢你!你把他教得很好。\"她轻声说。
韩牧野摇摇头:\"是他聪明。\"顿了顿,又问,\"苏伯父今日怎么样?\"
\"好多了,早上还喝了一整碗粥。\"苏月禾收拾着药碗,\"他说想请你过去说说话。\"
韩牧野拄着木棍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正屋。苏秀才半靠在床头,面前摊着几本破旧的书籍。见他们进来,老人脸上露出笑容:\"韩公子,快坐。\"
这半个月来,一老一少常常促膝长谈。苏秀才虽是个落魄秀才,但学识渊博;韩牧野虽自称猎户,却对经史子集都有涉猎。两人谈古论今,常常忘了时间。
\"昨日说到《史记》...\"苏秀才咳嗽两声,指了指桌上的书稿,\"老朽有些心得,想请小友指正。\"
韩牧野恭敬地接过,仔细阅读起来。苏月禾悄悄退出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从未见过父亲与人谈得如此投机,仿佛年轻了十岁。
厨房里,李阿婆正在教小岩青揉面。见苏月禾进来,老人神秘地招招手:\"丫头,过来。\"
苏月禾凑过去:\"怎么了阿婆?\"
李阿婆压低声音:\"今早我去井台打水,听见王麻子媳妇在那儿嚼舌根...\"她欲言又止。
苏月禾手上的动作一顿:\"说什么了?\"
\"说你家...留了个野男人。\"李阿婆愤愤道,\"说你不检点,还没出嫁的大姑娘就跟男人同住一屋檐下...\"
苏月禾的脸刷地白了。她早知道村里人会闲言碎语,却没想到说得这么难听。
\"别往心里去。\"李阿婆拍拍她的手,\"那些长舌妇就是见不得人好。韩公子人品端正,村里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苏月禾勉强笑笑,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午饭时,她明显心不在焉,连韩牧野叫她都没听见。
\"月禾?\"韩牧野皱眉,\"你没事吧?\"
\"啊?没事...\"她慌忙低头扒饭,不敢看他的眼睛。
午后,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苏月禾正在后院晒药草,听见前院有人高声叫骂:
\"苏家的!出来!\"
她急忙跑过去,看见三个粗壮汉子站在院门外,为首的正是村里有名的混混王麻子。那人一脸横肉,正不怀好意地往院里张望。
\"王大哥有事?\"苏月禾强作镇定地问。
王麻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听说你家藏了个野男人?哥几个来瞧瞧,是什么人物能让苏大姑娘这么舍不得放走。\"
\"你!\"苏月禾气得浑身发抖,\"韩大哥是我家恩人,你嘴巴放干净点!\"
\"恩人?\"王麻子怪笑一声,\"怕是情郎吧?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留个大男人在家这么久,谁知道干不干净...\"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屋里闪出。王麻子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已经抵在了他喉咙上。
\"再说一个字。\"韩牧野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割了你的舌头。\"
王麻子僵在原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两个同伴想上前,被韩牧野一个眼神盯在原地。
\"韩、韩大哥...\"苏月禾轻唤一声,怕他真伤了人。
韩牧野没回头,手上的刀稳如磐石:\"道歉。\"
王麻子咽了口唾沫:\"对、对不住...\"
\"不是对我。\"韩牧野手上微微用力,\"对苏姑娘。\"
\"苏、苏姑娘,是我嘴贱,您大人大量...\"王麻子都快哭出来了。
韩牧野这才收刀,冷冷道:\"滚。\"
三人屁滚尿流地跑了,其中一个还摔了个狗吃屎,引来围观村民的哄笑。韩牧野转身,看见苏月禾脸色苍白,眼中含泪,顿时慌了手脚。
\"别怕,他们不敢再来了。\"他笨拙地安慰道。
苏月禾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不是怕...是连累你了...\"
韩牧野想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又觉得唐突,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最终只是轻声道:\"无妨,先进屋吧。\"
只是,这件事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全村。有人骂王麻子活该,也有人暗地里说苏月禾不检点。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觊觎苏月禾美貌提亲被苏家拒绝的人,说的尤为难听。但更多人是站在苏家这边的——毕竟韩牧野采药救人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然而,三日后的傍晚,李阿婆急匆匆地赶来,带来了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丫头,不好了!\"老人气喘吁吁地说,\"王麻子那厮在酒馆吹牛,说你家的韩小哥是...是朝廷钦犯!\"
苏月禾手中的药碗差点摔在地上:\"胡说八道!\"
\"他说亲眼看见韩小哥身上有块青玉令牌,是什么...什么'鹰扬卫'的信物...\"李阿婆压低声音,\"丫头,韩小哥到底是什么人?\"
苏月禾心跳如鼓。她想起那日给韩牧野处理伤口时确实见过一块令牌,但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看。
\"阿婆,韩大哥是好人,这就够了。\"她坚定地说。
夜深人静,韩牧野独自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望着满天星斗出神。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还没睡?\"他轻声问。
苏月禾在他身旁坐下,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睡不着。\"
两人沉默片刻,苏月禾鼓起勇气:\"韩大哥,村里有些闲话...\"
\"我听说了。\"韩牧野的声音很平静,\"关于我的身份。\"
\"我不信那些。\"苏月禾急急地说,\"我知道你是好人。\"
韩牧野转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如果...他们说的部分是真的呢?\"
苏月禾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我确实不是普通猎户。\"韩牧野深吸一口气,\"那块令牌,是我父亲的遗物。\"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苏月禾从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出,这个话题让他痛苦。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想说就别说了。\"
韩牧野却摇摇头:\"你们有权知道。\"他顿了顿,\"我父亲曾是边关将领,被人陷害通敌,全家获罪。我侥幸逃脱,隐居山林...那块令牌,是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物件。\"
苏月禾倒吸一口冷气,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所以...你现在还是...\"
\"逃犯。\"韩牧野苦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我该走了。再待下去,只会连累你们。\"
\"不!\"苏月禾脱口而出,\"你的腿伤还没好全,而且...\"她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我爹的病...\"
韩牧野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心中一软:\"至少等苏伯父再好些。\"
接下来的日子,韩牧野明显减少了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在院里教小岩青习武或帮苏秀才整理书稿。苏月禾则更加小心,每次去村里都留意是否有人跟踪。
然而,闲话还是越传越凶。有人说看见韩牧野半夜在村外与人密会,有人说他腰间的刀是军制兵器,甚至有人说苏家父女包庇逃犯,该一起治罪。
这天夜里,韩牧野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决定天亮就离开。
这时外面的天突然乱了,北境战火再起,南境也不安宁,很快便天下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