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财政厅六层的会场内，空气仿佛比先前更沉了一分。主持人宣读条款：“按照竞标流程，将进入第二轮明标。本轮可在原报价基础上追加，每次增幅不得低于100万元。”
话音刚落，启德代表便缓缓起身，扫视一圈，朝麦克风道：“启德建设，第二轮报价调整为7800万元整。”
现场轻微一震，前排几个中小企业代表交换眼神，有人小声咕哝：“托底200万，明显是想压出春雷的底。”
b-09号桌旁，李向东微微皱眉，眼角余光扫过坐在两侧的林青青与罗燕。林手指轻扣桌面，似在计算余量，罗燕则低声：“如果跟，就要动备用资金了。”
他不答，只默默盯着投影墙上，启德“调整后报价”几个大字缓缓显现，后方有人已开始窃窃私语：“春雷要是现在不加，怕是要被拉下评分线了……”
拉锯的气息，在会场中悄然蔓延开来——不是嘈杂，而是带着制度节点下的静压感，每一句报价，都像是刀刃刮过桌面。
李向东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抬头，目光自左至右扫过会场，又落回林青青与罗燕身上。
林几乎是微不可察地摇头，眼神坚定，仿佛在说：“别乱。”罗燕也抿紧嘴唇，用力点了下头，传递的是理智，而非冲动。
这一刻，李低头翻开面前标书的封页，手指轻轻敲了两下。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沉默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思考秀”。
十秒钟，像十分钟那么长。
终于，他站起身，语气不急不缓：“春雷电子，编号b-09号。”他的眼神扫过评委席与启德代表，淡淡一句：“维持原报价不变。”
主持人一愣，随即重复确认：“b-09号报价仍为6900万元整？”
李向东点头：“确认。”
会场顿时传出一阵低声议论。
“真不加？”
“胆子够肥啊。”
“这不是自断后路吗？”
但在评委席，有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开始翻看春雷先前提交的设备折旧估算表与财务清单。
林青青低声在李耳边说：“这步走得险，但咱们本来就不靠价格堆砌优势。”
李轻笑：“咱们靠的是知道自己每分钱值在哪里。”
桌牌b-09静静立着，在金色台灯下显得毫不张扬，却分外清晰。稳不动，反成势。
评审流程刚准备推进下一轮议程，会场气氛仍在启德加价与春雷“按兵不动”中拉锯。就在这时，李向东忽然察觉背后视线一动，像是某种默契的召唤。
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候选企业代表区，在会场左后角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黄叔，一身寻常工服，像哪个厂区来的后勤代表，正倚在立柱旁，低头掏烟盒。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评审台前，黄叔假装蹲身系鞋，手腕一翻，一张折成四方的小纸条从袖口滑进了李向东的桌下。
李向东动作极轻地拈起，展开一角，只见熟悉字迹写着：
“环保处分材料，今早已由第三方正式递交招评办。”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露出一丝神色变化。只是将纸条收拢藏回标书夹内，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节奏稳重，似确认一个早已部署的步骤。
罗燕朝他看了一眼，虽然不知内容，却从那敲击的节奏中，感到一种隐约的信号。
这一刻，没有人察觉，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偏移。
评审会场内，一名财政厅官员忽然走上台前，手中拿着一份加盖绿色封条的公函文件。
主持人举起话筒：“评审团收到一份由环保联审小组紧急提交的核查结果，涉及b-03号投标方启德行。”
现场顿时安静，空气似乎凝固。
随后，一位穿淡绿色标识牌的环保专家走上前，翻开材料，语气克制却清晰地说：
“经核查，启德行于1992年下半年存在未经备案排放工业废液的记录，已在市环保局处罚档案中留档。依据本轮投标信用评价细则，该项属重大环保违纪，将在‘企业信用评分’中扣除5分。”
短短几句话，在会场中引起巨大震动。
不少代表低声交头接耳：“五分？他们原本就不是领先多少……”
“这一下直接跌出前列了吧。”
“到底谁爆的料？”
启德代表猛然起身，面色铁青，冷冷扫视四周，目光在春雷代表桌前停留片刻。他沉声道：“这种旧案都能翻，挺厉害的嘛。”
李向东没有回应，只是略抬下巴，像是在看另一份报告。
启德人哑口无言。材料加盖的公章、出处清晰，完全无法狡辩。
就在这评分调整落定的瞬间，场内的风向悄然转动，春雷的分数，第一次超过了老牌对手。
评分板重新整理，新的排名未公开，但评委席间已有暗潮浮动。
一位穿灰西装的老评委低声对身旁同僚说：“春雷那小伙子报得准、材料清，账也算得有条理，不像某些报价高的公司，三成靠估、七成靠蒙。”
另一位点头：“不像什么托盘公司……起码看得出是干实事的。”
会场中，气氛逐渐转向微妙的平衡点——明面上还未出榜，但谁都感觉出“启德行”的分数坍塌之后，局面已非昨日。
春雷代表席上，罗燕指尖轻敲封存的标书袋，语气低而坚定：“只要他们守不住性价比，就得跟我们算账，不跟牌面拼气势。”
林青青轻声补一句：“不动如山，才叫人怕。”
李向东没接话，只是翻开笔记本，淡淡写下一行字：
“静等出榜，先稳，再杀。”
阳光从玻璃窗缝中投下来，洒在封存袋上，照出那几个醒目的字：
春雷电子 · 投标编号 b-09 · 财政厅招评会专用封存文件
当日竞标程序全部结束，场内人潮渐散。春雷电子的三人团队没有留步庆祝，也未参与任何寒暄，只是默默走出财政厅大门。
楼前阳光正烈，李向东走在队伍最后，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灰白建筑顶楼挂出的临时招标公示栏。上面还空无一字，像是一道未揭晓的悬语。
人群中，黄叔站在对面公交站牌旁，穿着旧工服，背着手远远朝李微一点头，神色深沉，没有言语，转身消失在巷口的阴影中。
林青青察觉李停下，轻声问：“怎么了？”
李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喃喃：“这是第一张牌，后面还有两张。”
他随即迈步跟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镜头拉远，转至春雷电子的办公室。木质办公桌角落抽屉里，那个油迹斑斑的牛皮纸袋静静躺着，表面贴着一张小标：
“启德 · 副本档案袋
未动 · 留档 · 最后备用”
阳光斜照而入，照得那张贴纸边缘微微翘起，像一把尚未拔出的刀锋，等待落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