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厂里,罗燕刚好打来电话:“手续顺利吗?”
“顺利,三天后能正式备案。”李向东低声说,“我们时间紧,但不能慌——厂那边,继续打样。”
“嗯,试模还在调。我让老秦加了喷嘴冷却,想压一压那块模边焦痕。”罗燕顿了顿,又低声说,“你需要去休息一下了。”
李向东点点头
两天后,春雷注塑厂,试模第126次失败。
“还不行。”老秦从模台边站起来,背后汗水透透的,夹着的壳子边角又是一道白痕。
“这次喷嘴温度低了?”小许问。
“不是温度,是咬位偏了。”老秦叼着烟头,指了指模线,“这条线不该起毛刺。我上回说过,轨还是偏。”
李向东在一旁听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罗燕看着他:“要不再磨一次?”
“磨。”李向东终于开口,“明天再磨一遍,再打两模,不出,再调模仁。”
“库存还剩多少料?”他又问。
“最后两包了。”王哥苦笑,“再浪费二十斤,就得提前去补料。”
李向东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夜已经黑了大半。
厂里很多人都说,试模失败是最耗人心气的事。一天下来,汗出了,手忙了,可机器给的,还是一片糊边废料。
可李向东知道,他们不是失败一百多次,而是——离成功只差一次。
他没让大家散,反而把老杜、小许、老秦都留下,深夜九点半,把模具又重新调了一遍,才散人。
“明早再来,明天我要去拿证了”
李向东说完,自己回了办公室,打开灯,取出那张折了几道的回执单,摊开在桌上,明天就可以去取了。
。。。。。。。
这是第127次试模。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焦塑和疲惫的味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机台前那个黑漆漆的料筐,像盯着一口开了盖的锅——它到底能不能煮出米饭来,谁都不知道。
老秦站在机台前,背心早被汗湿透了,夹着一片刚脱模的bp机壳。他没说话,只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壳边,又凑到灯下细看模线。灯泡昏黄,那壳子在他手中转来转去,每一寸都被翻来覆去打量。
一旁的小许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成了。”老秦声音沙哑,嗓子像磨刀石,却像丢下一块大石。
小许一怔,第一个凑上前:“真没白边?边正,扣位顺,弹片没翘……”
老杜从另一侧拿灯补光,眼睛凑得很近,盯着模边看了好几秒,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叫厂货。”
大家也围了上来,低声议论,压着嗓子笑,有人甚至红了眼圈。
“真成了?”“不是玩笑吧?”“这壳子能卖出去吗?”
“能卖。”老秦简短回答,又把壳子翻过来,示意看背部扣位,“再打十模,确认尺寸误差。”
“王哥,赶紧打电话。”他把那块壳子塞进王哥手里,语气罕见地带着几分急迫,“叫李向东回来——这壳,成了。”
……
此时此刻,李向东站在镇工商所门外,阳光斜照在他脸上,落了一地疲惫。
他手里攥着一张刚刚出炉的《企业名称变更受理回执》,上头“春雷注塑厂”五个字,清清楚楚。他眼睛盯着那纸看了很久,仿佛那不是一张回执,而是一把钥匙。
“终于拿下来了。”他低声自语,仿佛那口气,憋了三天终于吐出来。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接下来该做什么:营业执照、税号迁移、挂账手续、补贴备案……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bp机响了。
“向东!”王哥声音高得快破音,“成了!第127次,壳子出来了!老秦说过模线,没白边,扣位正,咱春雷第一块合格壳!赶紧回来!”
李向东“啪”地合上盖,翻身跳上一辆三轮车,直接喊:“厂里,快点!”
……
车刚进厂门,小许、老杜已经在门口等着。两人身上满是油污,却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王哥小跑过来,把那块壳子递到他手里,声音都有些哑:“哥,合格。真合格了。”
李向东接过壳子,举到灯下细看。
模线清晰,边缘顺滑,透光处没有一丝杂斑白点,弹片槽严丝合缝,握在手里比市面上流通货还结实。
他缓缓吐了口气,没笑。只是把壳子放回盒子里,然后转身走进办公室,从包里取出那张工商回执,郑重地贴在门上。
“春雷注塑厂,正式登记,成立日——今天。”他轻声说。
他没喝水,也没坐下,只擦了把额头的汗,立刻走回车间,站上操作台,朝几个还在场的核心人员说:
“通知打印复工通知,贴门口;今晚通知工人,明早八点,春雷开工。”
王哥一愣:“不等批文下来?”
“等不了。”李向东看着那块壳,眼神坚定,“人心压到这一步,是时候给厂里一口‘定心饭’了。”
王哥点点头,没再多问。
那晚,李向东把复工通知一张张贴在车间、后院、生活区门口,每贴一张,都亲手用力压平角边,像怕它被风吹走。
通知上只写了一句话:
明早八点,正式复工。
……
晚上十点,大排档。
厂里核心几人围坐一桌,啤酒就着炭烤,浓烟里是疲惫之后的松口气。
油烟滚滚中,老杜撸起袖子,举杯道:“今天这一壳,是咱们把命压进去才换来的!”
老秦一杯啤酒干到底,脸色憋得发红,一口气说了最多的一句话是:“壳子出来了,下一步就是调产线。”
李向东坐在角落,一直没喝酒。他掏出账本翻看原料账:库存还剩不到两吨,仅能撑两周产能。要不是今晚成模,这账本上的数字就成绝路。
他没说,只把那张工商回执纸重新叠好,塞进口袋,贴着那块壳样。他知道,这厂还远没稳。但这一步,算是走出来了。
……
深夜两点,办公室灯还亮着。
老秦戴上老花镜,在图纸上写下**《春雷壳体试模记录总表》**,旁边放着一摞模具数据记录和加工笔记,足足二十页。
他磨了一根铅笔,淡淡道:“你们接手这活,就接手了春雷能不能活下去的命。”
小许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笔记。
老杜在一旁打哈欠,却一边记一边翻老秦画的剖面图,不敢漏掉一个细节。
……
第二天上午,邮差送来一封挂号件。
罗燕在传达室签收时还纳闷:“这时候谁寄信?”
拆开,是一张用牛皮纸夹着的打印邀请函,边角压着镇工商所公章的影印页。
最上方一行印刷体:
华南邮电器材展邀请函 · 展位号 b12
落款下,用黑笔手写了一句话:
“诚邀春雷注塑,展示新品样壳。”
李向东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摩挲那张邀请函,眉心紧锁。
这是第一张来自“外面”的认可,不是推销、不是讨订单,而是堂而皇之地请他们去“展示产品”。
那张壳,如今有了真正的舞台。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还未完全干透的水泥地。厂房前挂着“春雷注塑”四个字的蓝布招牌在风中微微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