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
李向东肩膀微酸,拎着那只塞得满满的蛇皮袋进了院子。母亲正在灶台边舀饭,看到他进来,问了一句:“吃过没?”
“在车上啃了半个馒头。”李向东放下袋子,走到水缸边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擦了擦。
母亲皱了下眉:“你别老这么胡来,回来再吃口热的也不迟。”
他笑了笑,没吭声,只是端起母亲给他留的那碗热饭,三口两口扒拉完,又回了屋。
妹妹李雪正坐在角落写作业,见他一进门,顿了顿,轻声问:“今天……顺利吗?”
“顺。”李向东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哥不是胡来那种人了。”
屋里昏黄的灯泡下,他坐到炕边,把蛇皮袋打开,一件件往外倒——耳机线八十来根,bp电池整整十包,小喇叭、电珠灯、驱蚊片、小手电壳子也各有一堆。他把每样货品都理清楚,在小本子上认真登记:
耳机线:进价0.8元,共80根
bp电池:1毛5一节,200节
驱蚊片、电筒壳、小零件:都是张哥特意配给他的“试销货”
张哥给的是内部价格,整袋货装满也才花去四十出头,加上车费和路上吃的,他兜里还余下将近三十块,是上回卖货剩下的纯利润。
“账得记清楚。”他拿铅笔在账本上写着,“卖一份耳机+电池组合,定价三块九,一天能走二三十单,只要不出岔子,这波能赚回来六七十。”
他心里有数,接下来的几天,要赶紧清货,把这批利润吃到嘴里,然后再做决定:是留下来继续打游击,还是彻底“出镇”另谋出路。
这时候,父亲从屋外进来,抽着烟,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小电器,没说什么。
李向东却抬起头道:“爸是去县城批货了。”
父亲停住了动作,低头看了眼货堆,过了好几秒,才闷声回了句:“你自己有打算就行。”
李向东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知道,父亲嘴上不多言,这句“你自己有打算就行”,已经是默许。
夜色渐深,妹妹早早睡去,母亲也不再多说什么。
临睡前,李向东又拿出本子,把次日计划简单写了几行:
摊位布置调整 → 写“组合套餐”标签
搭配策略:电池+耳机线为主,驱蚊片做引流
重点区域 → 三岔口中段靠粮站那边
他最后把装好的货一件件打包好,压进蛇皮袋底部,放在门边,自己也倒头睡去。
——第二天要早起,这批货要尽快见效,也要见分晓。
次日天蒙蒙亮,他早早起身,把蛇皮袋扎了两层麻绳,推着车就出发,母亲并没多问,只是叮嘱“注意安全”;妹妹在炕上揉着眼,小声嘟囔:“哥,你又出去这么早……”他笑着让她先好好做功课,别管哥的事。
一路骑到镇上三岔口,阳光还没透彻,但人已经不少。
李向东在老地方一站,摊布一铺,又从布包里拿出块硬纸板,上面用炭条写了句:“应急组合,套装特价”,不夸大、不花哨,却最能吸引路人。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围上来问:“喂,你这电池是真货不?别拿翻新来骗咱。”
李向东笑着递过去:“自己看,听收音机,看手电都行,不行拿回我给你换。”
一来二去,人越围越多。有老大爷问小喇叭,也有送礼的中年人一口气要了五套。那几包驱蚊片、更是被一个年轻小夫妻抢完,嘴里说“夏天要到了”。
到了中午,他抬头一看,蛇皮袋只剩下寥寥几份“组合”,更别提耳机线、电池,全都卖完。短短一天,买卖火爆到让他自己都惊讶。
他一数今天挣的钱,前后连成本带利润加起来,又多出了几十块,心里暗想:这张哥给的货确实质量好、出手快。
可就在他收完摊、拎着袋子推车往巷口走的时候,意外还是来了。
——意外,又来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步子却没停,车子缓缓推到两人面前。
巷子里阴影里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墨镜,叼着牙签,胳膊上还纹着点花;另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双手插兜,站得笔直。两人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像是在等猎物靠近。
李向东推车脚步一顿,心里瞬间有了数。
果然,墨镜男上前一步,挡住车头,笑得露出一口黄牙:“哟,这不是镇上最近最火的小老板嘛?”
“生意不错啊,听说你那收音机套餐卖得都抢破头了?”
李向东没搭话,手握紧了车把。
“吴哥说了,”夹克男慢悠悠地上前一步,语气冷淡,“你这几天太出风头了。镇上这么大点地儿,你一摊干掉几家,还想不想让别人活?”
李向东面无表情:“我自己卖自己的,没动谁摊子。”
“你还真把这当自由市场了?”墨镜男冷哼一声,眼神瞬间冷下来,一把摁住车把,“你这是不懂规矩。”
李向东不动,只死死盯着他:“我又不是偷的抢的,光明正大做买卖。”
夹克男突然踢了下他的车轮,“光明正大?你这几天让几个老摊贩连饭都吃不上,知道吗?吴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你真能撒欢儿跑。”
墨镜男逼近一步,嘴角勾着一丝凉意:“吴哥的话带到了——要么你收敛点,每天出一半货就行;要么,下次来摊位就不是我们俩来找你,而是直接让你‘收不起来’。”
李向东喉头一紧,拳头攥得死死的,脑子里飞快转着:反抗?没用。报警?在这镇上根本没人敢管吴三木。打起来?还没出手就先被他们搞臭。
他咬了咬牙,终于压下那股火气,声音低哑:“我知道了。”
“早这样不就行了?”夹克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满脸恶意,“识趣点,小弟,别让自己走得太难看。”
两人哼着小曲走远了,留下一地压抑的空气。
李向东站在原地,胸膛起伏。
刚刚那口气,他差点没憋住。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不是认怂,是他知道——现在的他,底子还太薄,真撕破脸,只会被人连根拔了。
可也正是这一刻,他心里某个东西彻底断了:镇上这地方,真待不下去了。
从镇上往回走的路上,李向东推着空车,心里却满满都是事儿。
张哥在仓库二楼说的那句“翻五倍”,像一根点火的导线,从早上卖货开始,就一直在他脑子里燃烧着。
他知道镇上这摊子干不久了。吴三木的人今天已经开口下通牒,明天谁知道是不是直接砸摊?这一带的水浅,容不下大鱼——他若真想做出点名堂,早晚得往外走。
“可真要走了,有些旧账得提前算清。”他脑中闪过那笔五十块的赌债,脚步也随之一偏,转进了镇西头那条破巷。
他把车停在巷口,提着随身的布包走进去。阴湿的巷道尽头,果然有几个人围着木箱子打牌,其中一人金毛寸头,嘴里叼着烟,正是前阵子上门追债的那位。
门口几个小青年正蹲着打牌,有的赤膊、有的啃着瓜子,见他走近,立刻警觉地抬头。
“干啥的?”其中一个瘦猴似的家伙站起来,脸上还残留着昨晚没洗干净的烟灰。
“找二狗子。”李向东说道
不多时,里屋踢踏踢踏走出个染黄头发的中年人,胳膊上有一条洗到发白的纹身,脖子上挂着大塑料链子。
“哟,这不是李向东?”黄毛挑着眉,“你小子找我干啥?现在混得好了,回来还想借?”
李向东语气平淡:“还清欠款。”
二狗子一愣,扫回他神情,半响才咂咂嘴:“还以为要跑不还了,既然还记得?”
“记得。”李向东淡淡道,“我现在不玩以前那套了,有本事挣钱,就该把旧账还干净。”
二狗子接过钱看了看,忽然冷笑一声:“哎,这可不对啊——你欠的是五十,可拖了快一年了吧?这年头,哪有白借白还的?不加点利息,说不过去。”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混混立刻附和:“对啊,起码得加个十块八块的。”
李向东却没退,反而直视着他:“你要真讲这个,那行,咱们去派出所说清楚。我看你是不是有借条,有利息的字据。你要真说我白赖,那我也不怕。”
二狗子眼神顿时一变,脸上笑意僵住了。
他当然没证据,那五十块是当年口头借的,混混口头说了算。可真要扯到派出所,他比谁都怕。
现场一时安静下来,几个原本起哄的小弟也不敢吭声了。
李向东不动如山:“你要脸,我给你脸。今天我来,是还账,不是求你。咱们就把这事说个明白,要么收钱写字条,要么你不收我现在走。”
二狗子沉着脸看了几秒,最终哼了一声,从屋里抽出一张皱纸,在墙边蹲下,拿烟盒里摸出个小铅笔,写了几行。
他甩手把纸递过来,语气不甘:“算你狠。”
李向东接过那张欠条,确认无误——写明“李向东所欠五十元现金,今悉数归还,至此两清,不得再追”——折好揣进兜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以后别说我欠你。”
他推着车转身离开,背影稳稳当当,连一步都没乱。
巷子尽头传来二狗子低声骂了一句:“这小子变了,真他娘的变了。”
——一笔旧账,彻底了结。
接下来该思考后面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