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山楂园。
绿树浓稠,成荫般沉沉地堆砌着,密密麻麻的树叶织成一片厚实无比的天幕,连阳光都只能艰难地钻下来几缕,在地上投出斑驳光影。
树梢上,已有一批成熟的果实累累地缀满枝头,仿若红色的玛瑙珠子缀在浓绿之间。
这里——隔了外界的所有喧嚣。
应欲语现在神清气爽。
一下车闻到新鲜的空气,更是心情大好。
她恨不得可以原地转上一百圈,让自己彻底晕倒在这片青翠与彤红之中。
再也不醒过来,直到有一位“白马王子”将她吻醒!
“过来。”王子突然在不远处低声喊道,他把汽车后备箱里的行李都拿了出来,然后又打开一只小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喷雾瓶。
“嘿嘿,要干什么呀......”应欲语迈着小碎步,扭扭捏捏地走到车前。
她不忘放眼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
然后闭上了眼睛,又嘟起了自己的嘴巴。
等待童话版的“山楂之吻”。
结果,等了许久,只有她露在外面的双腿蓦地一凉。
应欲语睁开眼睛,眉头紧皱着。
梁至嵘正拿着一瓶驱虫喷雾往她身上喷,从手臂到脖子,哪里都没有遗落。
他低声道:“树多,虫子也多。”
“要是哪里被咬到了,立刻来找我,知道吗?”
应欲语不想回答,独自生着一股闷气。
这男人又不是什么虫子医生,被咬以后,找他有什么用。
“怎么不说话啊?”梁至嵘站起身,盖上喷雾瓶的透明盖子后,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眼前小姑娘的脸颊,有些好笑道:“肚子还疼?”
应欲语立刻就炸毛了。
她不爽地问:“梁至嵘,有没有人曾经说过你,其实你很没有眼力见?”
简直就是宇宙无敌浪漫破坏王。
以后坟头都长不出漂亮的花朵来!
除非——跟她合葬才行。
她可以把自己漂亮的小白雏菊让给这男人一朵。
闻言,梁至嵘轻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去以后,他突然勾住了应欲语的腰,直接低头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着,眼尾也擒上了一抹笑意:“什么叫眼力见?”
“老婆,我有吻力见,行吗?”
说完,又是低头一吻。
“吧唧——”声特别特别大。
应欲语的脸颊都红成了山楂的颜色。
与这片绿意盎然共同呼吸。
管理山楂园的是位眼睛半瞎的老人,平常连手机也不用,他只认得梁至嵘一人,受梁至嵘所托,精心照料着这些山楂树。
从来都没有放任何一个陌生人进来过。
“梁先生,新鲜果子已经提前摘了两大箩筐了,如果您想熬酱,现在就可以去厨房。”老人慢慢地说道。
不等梁至嵘答应,应欲语惊喜万分,“哇塞,你真的会做山楂酱啊。”
“是我爸爸教你的吗?”
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只是随便唬她的而已。
毕竟山楂酱弄起来烦得不得了。
他那么忙的一个人......
梁至嵘直接用行动来证明。
应欲语也没闲着,坐在一张这个男人拿来的小板凳上,将山楂在盛满清洌泉水的木桶中清洗。
红色果子在水波里上下浮沉,外表的灰尘都洗尽后,显露出饱满圆润的本相。
梁至嵘则是站在一张桌子前,拈起那些洗干净的山楂后,用小刀破开果肉,再一个一个旋转着剔出里面坚硬的籽核。
微黄的果核沾着黏稠的汁液,被他丢进了地上的陶盆中,果肉则是分离在另外一只白瓷大碗里,红白相映,堆积如山。
应欲语看着这男人的背影,不禁有些晃神。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漫长暗恋?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有点爱赖学,爸爸拿她没办法,就只好把她给带在身边。
因此,她也是经常出入梁家的。
除了在花园里追蝴蝶以外,最喜欢的就是看二楼最靠北侧的房间里,经常有一位很帅很帅的哥哥坐在窗边看书。
这个哥哥非常冷漠,也不爱说话。
可是他住着那么那么大的房子,每天还可以吃到很多很多好吃的食物,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应欲语第一次开始尝试写日记。
就是记录的梁至嵘的一举一动。
明明连拼音都还拼不对的年纪,她却能在那本漂亮的粉红色公主密码日记本上写下“xi guan”这两个拼写。
后来有一天,她自己拎着生日蛋糕回家,路上遇到了那天没坐家里汽车放学的梁至嵘,默默跟着他走了好远一段路。
发现,他在不开心的时候,原来也会踢路上的小碎石子。
应欲语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去梁家找爸爸一起回去,她抄近道先到了梁家,等爸爸出来时,看到梁至嵘也走回来了。
手里的沉甸甸的奶油蛋糕晃了好几下。
爸爸果不其然问她:“要不要跟大哥哥分享一块呀?”
“心心,我们做人要大气的。”
怕被看穿小心思,应欲语还特地装作为难了很久,直到看到梁至嵘准备进屋时,她情急之下,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对他说:“有蛋糕吃。”
——所以,不要不开心了。
后来长大一些,她上了初中,还是经常会去梁家,以等爸爸一起回家为借口,默默观察着二楼的某间房间。
有几回,梁至嵘拉窗帘时,还与她对视了。
应欲语的脸立刻红到爆炸,弯下腰想要躲起来,却不小心摔进了草丛里。
——如同狗啃泥。
当她发现这个哥哥的一举一动都会烧灼着她的内心时,便开始抗拒再去梁家,再见到那个喜欢的男生。
平日里上学还好,她能够麻痹自己。
但一到寒暑假,爸爸每一回要去梁家剪头发时,总会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说什么结束以后,还能享受父女俩吃冰淇淋的美好时光。
应欲语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她为了压制住心里的那份不理智,便找了份家教的活,教邻居家才上五年级的小弟弟解数学题,一天能赚二十块钱。
后来随着上高中,她可以开始教初中的学生,一天能赚到的钱也涨到了一百块。
终于,在十七岁生日时,她打算请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去新开的昂贵餐厅里,“奢侈”上一把。
就是在那间餐厅里,她奇迹般地发现,坐在她们那桌旁边的人是——许多年没见过的梁至嵘。
应欲语心脏都差点儿骤停。
和朋友聊天时,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旁边桌上瞟着,有的时候因为走神,没听见朋友说的话,为了不被发现,会心虚地大声问几句:“什么?什么?”
朋友问:“你不是收到了一封高三学长写的情书吗?怎么样,接受没?”
应欲语看到,梁至嵘明显将头低下去了一些。
大概是嫌她们聒噪吧。
她随口说了句以“学业为重”拒绝了。
其实,真正拒绝那个学长的理由是。
——抱歉,我有一位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即使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一听到爸爸在家里提起他的名字,说他现在在做什么时,还是会心跳到快要失控。
总之,一顿晚餐吃下来,应欲语认清了事实。
她暗恋的人早就把她给忘记了,估计连她名字都想不起来,亦或是说,从来都不曾知道过她的名字。
等梁至嵘起身离开后。
应欲语切下一块没有吃过的蛋糕,放在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
大概是想悼念点什么吧。
譬如自己尚未开花结果就无疾而终的初恋?
朋友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只好又欲盖弥彰地在纸巾上写下两行话,说是觉得刚才打扰到对方的赔礼道歉。
直到,应欲语去前台结账。
服务员告知她:“您好,您那桌的所有费用都已经被人结清了。”
“那位帮您付钱的先生还留下一句话,祝您生日快乐。”
——他原来没有忘记她!
应欲语兴奋到当天回到家都没有合拢上嘴巴。
她一夜无眠。
那是她度过的短短的人生之中,过得最最最幸福的一个生日了。
用来熬酱的大砂锅已经被架在灶头上了。
蓝色火焰温柔细小,不多时,水面便浮起气泡,像是山泉初涌,密密地冒上来。
里头漂浮着的山楂果肉则是发出噗噗轻响。
梁至嵘握着一把长柄的木勺,轻轻搅动锅底,糜烂的红色果肉,几乎要拉出晶莹的丝缕来。
应欲语没忍住,走到这男人的后面,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闻到山楂的酸香味。
“怎么了?”梁至嵘温柔地开口问道,没拿勺子的那只手放在了应欲语的手背上,拍了拍。
应欲语也不回答,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紧了一些。
直到,身前的男人忽然转过身。
那原本只是安慰着拍拍她的手背的大掌,忽然间变得不老实起来,从她上衣下摆钻入,若有若无地捏了一下她的腰。
应欲语瞬间一个激灵。
她不安心地说道:“不行的......马上那个山楂......山楂爷爷会来,一点儿时间不够......”
梁至嵘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笑“山楂爷爷”这个称呼,还是笑什么。
他抬起手,刮了一下面前小姑娘的鼻尖,沉下嗓音笑道:“老婆夸奖人的方式,总是独树一帜。”
“还好,山里的时间会过得慢一点。”
应欲语确实,切身体会到了时间到底可以过得有多厮磨、有多“慢”。
在尝那第一口熬出来的山楂酱时。
她突然有些反胃,干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