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者不说话,疯者说符号。
疯者不交流,疯者画图。
疯者不提问题,疯者只留下答案——让你在“疯”中,慢慢猜。
我进入疯者世界的第十天,郑天柱才正式告诉我:
“你会说疯人语法吗?”
我摇头。
他说:“那你连活下来都不会。”
**
疯人语法,是疯者之间的一种“非语言通讯系统”。
它不靠嘴,不靠耳朵。
它靠的是行为节奏、目光顺序、手指摆动、呼吸变频、触摸方向、重复步伐,还有最重要的一种——“编号叠码”。
郑天柱从通道里的铁箱子里拿出几页染黄的纸,放到我面前。
第一页,是一个画着五道手指的掌形。
每个指节上都标着编号尾数,如“q-K013”“q-K014”……一共十组。
“这是手部语。”
“左手代表确认,右手代表否定。”
“拇指捏中指,是‘安全’;食指碰无名指,是‘危险’。”
“你得先学这个。”
我点头。
他接着说:“疯子不能用嘴讲话,但疯子可以画图。”
“但你不能画‘人’,也不能画‘门’。”
“你只能画编号。”
“因为编号不是人,是数据。”
“系统不会拦截数据图。”
他带我看通道口的墙,那里贴着一张张奇形怪状的图纸,有的像迷宫,有的像电路板,有的像发疯的草图。
他说:“这些全是疯人语。”
“每张图,是一段记忆。”
“你如果会解,就能看到一个死人曾经活着时的那段人生。”
我站在图前,像看一座墓。
墓碑上的铭文,写在编号背后。
**
之后几天,我学得极慢。
郑天柱说我是“太正常了”。
“正常人学疯语,永远太慢。”
“疯语是反逻辑的。”
“你要用‘情绪’来记住语言,用‘混乱’来排列逻辑。”
“你以为疯者没有语法,其实疯者的语法——才是最严格的。”
他举个例子:
疯者语里,“三步一顿”的走路,表示“编号安全可传”;
“左脚不着地”的坐姿,是“编号遭系统标红”;
如果一个人入睡时双手交叉于胸前,那意味着“此人已无意返回”。
“疯者之间,靠这些小小的行为沟通。”
“你要把‘疯’变成一种语言。”
我低声问:“那你们曾经说过什么?”
他望着我,回答:
“疯者之间,只说一件事——我记得你。”
**
第五天,我终于背会了疯人基本“步伐密码”。
第六天,我能跟马舌一起用眼神确认“墙后的编号是谁”。
第七天,吴秋叶对我点头,说:“你疯得可以了。”
我心头一震。
我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开始信任我了。
他们相信我不是“来查疯”的,也不是“新型卧底”,更不是“妄图解救疯者的救世主”。
我只是疯子。
一个,想要疯下去的疯子。
**
第八天晚上,我被邀请参与“编号回忆仪式”。
这仪式很简单,但又极其震撼。
每位疯者,跪坐一排,闭眼不语。
一人念出一串编号,其他人就将其画在纸上。
纸张只有十秒展示时间,随后全部烧毁。
每一张纸上,都画着图形,不是人名,不是事件,不是字。
而是疯者用“图符”记下的一个“已死之人”。
仪式结束后,郑天柱悄悄说:
“我们没有名字。”
“但我们记得名字的人。”
“编号是外界给我们的绳索。”
“我们把绳索,变成了——墓志铭。”
“疯者语,就是写在绳索上的刻痕。”
**
我开始明白:疯人语法,是记忆对抗系统擦除的唯一方式。
系统可以删除文本,可以修改表格,可以销毁档案。
但它没法识别疯者画的图、疯者走的步、疯者的呼吸频率、脚步落点。
它没法删掉一种“非理性”的语言系统。
所以疯人语法,成了疯者之间最后的互认方式。
当有人在风口边走过,一顿三步、轻点墙面、低头十秒——
疯者知道:
“这是自己人。”
我写下疯语笔记第一句:
“编号不是身份,疯语才是生存Id。”
**
郑天柱最后教我一项“疯者通关行为”。
“以后你要出去。”
“你要从疯者这里,带走东西。”
“但你不能用手。”
“你要用‘错误的方式’去拿。”
“比如——疯子都是反着走的。”
“你想带一份名单出去,就不能用袋装、信封、USb。”
“你要把它画在鞋底,把它缝在裤腰,把它藏进失语者的木板床里。”
“疯者语告诉你:字不能是字,图不能是图。”
“你想说话,就必须先疯。”
“你想留下真相——必须先疯得不讲真话。”
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早就不再用人话传递真相。
疯语,也许是最真实的语言。
因为它不讲逻辑,不讲服从,不讲“让人信服”。
它只讲一件事:
“我还记得你。”
哪怕你已从编号中消失,哪怕你在系统里成了“无记录者”。
疯人语法,会记得你。
我会。
**
那天夜里,疯者通道口,一群疯子围坐着。
他们一人手中一块石板,画着奇形怪状的图。
郑天柱说:“今晚,我们送一个编号离开。”
我问:“谁?”
他说:“你。”
我愣住。
“你已经疯得差不多了。”
“你该出去,把疯语教给更多人。”
“疯不是为了留下,疯是为了——有人能活着带走记忆。”
我接过石板。
上面写着一段疯语图,图下有四个字:
“疯者编号者。”
这是他们给我的新称号。
疯者编号者。
我是疯的,也是记得别人的。
我将石板反着背在身后,走进黑暗通道。
一步、三步、顿两下。
我走得像疯子,但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疯语在耳边低语:
“你不是疯了。”
“你只是在说系统听不懂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