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绝域之内,时间早已失去了刻度。扭曲的铅灰色天穹永无白昼,只有翻滚的、仿佛凝固的厚重云层,以及其中撕裂虚空的惨白电蛇,提供着唯一惨淡而变幻的光源。狂暴驳杂的灵气乱流如同永不停歇的蚀骨罡风,呼啸着刮过每一寸空间。三个月,对于外界而言或许只是四季轮转中的一季,对于深陷此地的上官玉、戒色和尚与狗富贵,却漫长得如同在无间地狱里挣扎了千百个轮回。
上官玉,
他早已不成人形。曾经飘逸的青衫早已化为飞灰,只剩下几缕焦黑的布条,勉强挂在被混沌气反复淬炼、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暗沉青灰的躯体上。那躯体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旧的焦痂被新的法则雷霆劈开,绽开的血肉在青莲虚影的流转下艰难蠕动愈合,留下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疤痕,如同干涸龟裂的岩浆河床。此刻,他正身处一片狂暴到极致的“法则风暴”中心。
不再是单一的雷霆。无数道色彩各异、属性迥异的法则碎片,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毁灭蜂群,裹挟着撕裂万物的能量,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疯狂激射!有的炽热如流淌的熔岩,有的阴寒似九幽玄冰,有的带着空间切割的锐利,有的蕴含腐魂蚀魄的剧毒!上官玉如同风暴核心的一片孤叶,身形在方寸之地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腾挪闪避,每一次极限移动都带起一串模糊的残影。洞玄真瞳的金芒在眼眶中熊熊燃烧,几乎要灼穿眼球,视野里是无数条代表致命法则轨迹的混乱线条,他必须在电光石火间预判、计算、选择那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
“吞!” 一声嘶哑如金属摩擦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万古吞天诀运转到前所未有的极致,他不再试图完全躲避这无休止的毁灭洪流,而是主动选择性地让一些相对“温和”的法则碎片轰击在身上!青莲混沌体光芒爆闪,硬抗冲击的同时,体表亿万毛孔形成的无形旋涡如同饕餮的巨口,疯狂撕扯、吞噬着那些碎片中蕴含的法则本源与狂暴能量!嗤啦!一道暗灰色的空间碎片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左肩,瞬间带起一溜刺眼的血花,深可见骨!但他右拳却裹挟着刚刚吞噬而来的驳杂能量与自身精纯的混沌气,如同出膛的混沌陨星,狠狠砸向另一道迎面袭来的赤红火系法则碎片!
轰——!!!
拳锋与法则碎片悍然碰撞,爆发出震碎耳膜的恐怖轰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他如破布袋般狠狠掀飞,接连撞碎了大片嶙峋的黑色怪石,碎石纷飞如雨。他趴伏在尘埃弥漫的废墟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呕出带着细碎内脏末的黑血。然而,那双燃烧的洞玄真瞳,穿透飞扬的尘土,依旧死死锁定着风暴核心深处那个不断扭曲、变幻不定的能量节点——那是玄霄子曾言及的“一线生机”所在!北极剑悬浮在他身侧,剑鞘嗡鸣不止,冰霜剑气凝成实质般的寒雾缭绕剑身,剑灵的意念渴望着出鞘饮血,却又被上官玉以绝强的意志死死压制。它在等待,等待那唯一一个,足以定鼎乾坤的绝杀之机!
戒色和尚,
他所在之处,已化作一片佛光与魔气激烈征伐的修罗血场。原本暗红色的大地被冰霜冻结又被岩浆融化,反复蹂躏,再被魔藤喷溅的污血和佛光净化后的苍白灰烬层层覆盖,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斑驳图景。戒色和尚本人,则如同一个被强行缝合、又时刻处于崩裂边缘的怪异伤口。
他的右臂已经完全被深邃如渊、流淌着粘稠魔光的诡异魔纹覆盖吞噬。整条手臂膨胀得不成比例,肌肉虬结贲张,皮肤呈现出紫黑色,指甲变得漆黑尖锐如钩。魔纹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蠕动、搏动,散发出贪婪、暴戾、渴望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魔威。与之形成地狱般对比的是他的左半身。璀璨纯净的金色佛光如同液态的琉璃,左臂稳稳结着金刚伏魔印,佛光凝成一层厚重、庄严的光甲覆盖其上,散发着净化一切邪祟污秽的凛然圣洁。他的脸庞,在极致的痛苦中扭曲、抽搐、变幻:右眼赤红如血,充斥着魔性的疯狂、毁灭与嗜血的欲望;左眼则是一片澄澈如古井的金色,蕴藏着佛性的悲悯、坚韧与渡世的宏愿。这种灵魂与肉身的剧烈撕裂感,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风箱在作最后的、撕心裂肺的拉扯。
“唵!嘛!呢!叭!咪!吽!” 左掌裹挟着磅礴浩瀚的佛光,猛地拍向一片从沸腾岩浆中疯狂涌出、缠绕着无数凄厉哀嚎怨魂的魔藤森林!巨大的金色“卍”字法印如同烈日坠空,轰然压下!所过之处,魔藤如遇克星般急速枯萎碳化,缠绕其上的怨魂在解脱的梵唱声中化作缕缕青烟消散,硬生生净化出一片短暂的佛光净土。
然而,就在佛光爆发的刹那,他右臂那狰狞的魔爪竟完全不受控制地、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与贪婪的渴望,狠狠抓向另一侧一条格外粗壮、散发着精纯死寂之气的蚀骨魔藤主根!“给佛爷——吞!” 魔爪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坚韧的藤身,疯狂攫取、吞噬着其中蕴含的庞大生机与死亡本源!墨黑的魔光顺着魔爪汹涌倒灌入和尚的右臂,让他右半身的魔气瞬间再次暴涨,肌肉块垒更加狰狞,脸上那魔性的狞笑也随之扩大一分,几乎要撕裂嘴角。
最艰难的是维持头顶上方那尊半佛半魔、巨大而虚幻的八部天龙法像。法像左半身是宝相庄严、手执法器的金刚佛陀虚影,右半身却化作了三头六臂、獠牙毕露、燃烧着魔焰的忿怒魔王!在这混乱法则的无情碾压和体内佛魔本源激烈冲突的双重恐怖压力下,法像虚影剧烈地波动、闪烁、扭曲!时而佛陀金身光芒大放,暂时压制住魔像的凶焰;时而又魔气汹涌如潮,疯狂侵蚀佛光,将佛陀半身染上不祥的暗色。每一次力量的失衡都让法像濒临溃散边缘,也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戒色和尚本就脆弱不堪、濒临分裂的神魂之上,让他忍不住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凄厉痛嚎!镇魔杖在他手中早已化作一团模糊的佛魔光影,杖头佛光超度亡魂,杖尾魔气吞噬生机,分化出的佛魔虚影在身周十丈内勉力维持着一个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塌的领域。他的僧袍早已化为齑粉,裸露的上身如同被无数酷刑反复蹂躏过,布满了冰霜冻裂、岩浆灼烧、魔藤鞭笞抽打、以及佛魔能量反噬造成的恐怖伤痕,新伤覆盖着旧痂,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汗水、血水、魔气蒸腾的黑雾、佛光逸散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将他涂抹成一个在炼狱中挣扎、凄惨而诡异绝伦的活体图腾。
狗富贵,
曾经引以为傲的油光水滑的黄毛,如今只剩下稀疏凌乱的几绺,如同枯草般勉强覆盖着布满纵横交错、新旧叠加血痕的皮肤。大片大片的皮肤裸露着,呈现出淡粉色的新生疤痕,更有数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剧烈的奔跑中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珠。它瘦得脱了形,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奔跑时薄薄的皮肤下几乎能看到内脏的微弱起伏轮廓。原本灵动狡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刻入灵魂的恐惧,唯有那双佛莲金瞳,在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眶中依旧顽强地亮着微弱的光芒,只是这光芒远不如从前炽盛,带着一种油尽灯枯般的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它依旧在亡命奔逃。目标只有一个——远处那笼罩在九重变幻莫测、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毁灭波动的天然禁制光罩下的蕴灵洞!那洞口在它透支的视野中,如同绝望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遥不可及却又承载着唯一的生机。它的动作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敏捷与优雅,每一次跳跃都显得沉重而迟滞,落地时甚至常常因为力竭而微微踉跄,爪子在地上拖出浅浅的血痕。然而,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徘徊所磨砺出的本能,以及对生的极致渴望,让它形成了一种刻入骨髓的闪避节奏。它不再思考,仅凭金瞳那近乎预感的微弱示警和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无数道交织的死亡之网中,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艰难地、一寸寸地向着那渺茫的希望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