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日我在汴河畔跺着脚测算流速时,喻皓正用一根铜簪在冰面上画受力图。
老匠人突然指着西南方:\"杜预堰!\"他黢黑的手指划过结霜的河图,在襄阳位置戳出个凹坑——前朝留下的水利遗址,正是改装水轮的最佳试验场。
赵匡胤听完汇报,竟把奏折垫在永昌绸号查抄的蜀锦上批阅。\"苏兄要多少厢军?\"
他朱笔突然停在军籍册某页,\"等等...襄阳团练使是刘承规的侄婿。\"
说着扯下玉佩扔给我:\"若遇刁难,以此调荆湖路驻军。\"
那玉佩刻着\"忠烈\"二字——是当年我俩在高平之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他亲手从敌将身上扯下的战利品。
官道上的薄霜在马车轱辘下咯吱作响,我裹紧狐裘,看着喻皓用炭笔在松木板上演算水力参数。
老匠人突然用算筹点着某处:\"苏大人,按《考工记》所述,水激轮转需'阴柔相济',但这组齿轮...\"
\"用杜预当年留下的分流堰。\"我折断冰棱在车板上画出示意图,\"汉水在此处有天然弯道,若在晋代堰址加装活动闸板——\"
话音未落,随行的将作监少监王承衍突然插话:\"下官祖籍襄阳,杜预堰现存石基恐难承重。\"
喻皓却眼睛一亮,掏出个精巧的铜制模型:\"老朽仿照蜀地筒车做了这个。\"
只见他拨动机关,三层竹制轮片竟在寒风中自行调节起角度。
我认出这是后世才有的变距水轮设计,此刻却被北宋匠人用榫卯结构实现了。
喻皓的徒弟们还用麻绳绑扎精钢齿轮。有个青州来的小学徒嘀咕:\"水轮轴座承受不住急流...\"
老匠人突然抽出半截《水经注》残卷,指着汉水流域图上的鱼鳞状标记:\"看见这些'川'字纹没有?杜预当年专门在堰底铺了楔形石阵分流。\"
我心头一震——这分明是现代水利工程中的分流缓冲区雏形。
歇脚时,厢军都头赵延嗣盯着模型直搓手:\"末将愚钝,这木头轮子真能比得过永昌绸号的骡马?\"
我掰开炊饼蘸着羊肉汤,在案上画出力学分解图:\"赵都头可见过突厥人的马蹬?\"
见他点头,我继续道:\"水轮叶片就像马蹬借力,但水力比骡马多出三样——不知疲倦、不领饷银、不会贪墨。\"
众人哄笑中,喻皓忽然掏出一把铜钱叠成塔状:\"诸位请看,若每文钱代表一成水力...\"
随着他逐层调整铜钱角度,简陋的模型竟演示出流速与扭矩的完美平衡。
我暗自心惊——这分明是流体力学雏形!
午后抵达襄阳,汉水北岸的杜预堰遗址像条蛰伏的钢铁巨兽,西晋名将留下的水利杰作历经六百年风霜依然令人震撼。
我们踩着结霜的堰体斜坡下行,靴底传来凹凸触感——那是当年工匠用\"鱼鳞砌法\"排列的青石,每块石料侧面都凿有燕尾槽,用熔化的青铜浇铸连接。
喻皓突然跪在闸口残骸前,颤抖的手指抚过一道深约寸许的凹痕:\"《水经注》里说的'激浪槽'竟真存在!\"
这道在基座内侧呈螺旋状延伸的沟槽,能将湍流转化为推动水轮的持续动力,其原理竟暗合后世流体力学。
五百厢军已在残堰边列阵,接过虎符时,我注意到军士们脚上的葛布鞋都打着永昌绸号印记——看来刘承规的势力比想象中更深。
\"从今日起,尔等暂归将作监节制。\"我举起赵匡胤亲赐的玄铁令牌,寒光扫过人群:\"凡参与水车建造者,每日加发三升江南稻米。\"
队伍顿时骚动起来,这相当于厢军平日双倍口粮。
喻皓已带人测量完堰址,他指着岩壁上几道深痕:\"晋人当年在此设'人'字形分水坝,我们只需...\"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传来冰层断裂的闷响。王承衍脸色微变:\"神了!省了我们破冰的时间!\"
襄阳段的汉水比预想中湍急,冰层下暗流将杜预堰遗址冲刷出锯齿状的断面。
我蹲在唐代重修的石碑前,指尖摸到碑阴刻着的\"广德二年重修\"字样——安史之乱后修缮的水利工程,竟用上了铁水浇铸的榫卯结构。
\"苏大人!\"喻皓的声音从堰体下方传来,他正指挥厢军用拒马枪改装成丈量工具,枪头红缨系着标记水位的绳结。
水车安装遇到第一个难题:汉代留下的闸槽宽度不足。
正当工部官员争吵时,负责伙食的老火头军突然插话:\"俺们打太原那会儿,云梯榫头都是现凿的。\"
他掏出把形制古怪的凿子——竟是契丹骑兵箭镞改制的扩槽工具。
厢军们顿时会意,纷纷解下铠甲护心镜当作反射光源,在堰体上投射出精确的切割线。
一个时辰后,水车框架已经架好,厢军们在堰体下游搭建的工棚里继续赶制水车其他部件。
王廿七带人将缴获的南唐战车轱辘改造成轮辐,铁匠铺里传出奇特的\"叮—叮—当\"节奏——他们在用打造铠甲的手法锻制齿轮。
\"大人请看这个,\"老匠人举起个布满小孔的铜盘,\"按您说的'分流减阻'做的。\"
我认出那是厢军炊事用的蒸屉改的导流板,孔洞排列方式分明是斐波那契数列。
厢军们用铁链捆扎巨型轮轴。这些被官僚体系视作蝼蚁的军汉,此刻竟展现出惊人的创造力——有人用枪杆做杠杆校准轴承,还有人把盾牌改成临时的水平仪。
\"苏大人!\"赵延嗣满手血泡地跑来,\"第三组轮片装好了,但水流太急...\"
我们冲到江边,只见暴涨的汉水正咆哮着冲过临时水闸。
喻皓却大笑:\"妙哉!此乃《墨经》所载'激水之疾,至于漂石'!\"他猛地拉开闸门机关,狂暴的水流瞬间变成驯服的动力。
汉水冲入古渠道,带动水车主轮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