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那专心啃着半片面包的雌驹外,房间内的剩余四马均将目光投向了我和蒂娜身上。蹄持铁钳的雄驹打量着我们,沉着声音问:
“这两马是谁?”他的嗓音像破掉般沙哑,伴着他粗喘的说话方式,我很怕他说下一句话时梗死过去。
“我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巴纳斯挠了挠头,“放心,绝对不是什么良好公民,这位先生我不了解,这位,蒂娜,”他指着蒂娜,“她可是单独见过泰丽莎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雄驹听了这话,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蒂娜身上,像是专家鉴定古物般细细端详,末了,他轻叹一声,回过头继续烧红铁钳上的铁块。
在我听到“她可是单独见过泰丽莎”的时候,我的四肢一齐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一根冰冷的尖刺刺穿了我的心。我四肢用力,以防瘫倒在地。巴纳斯的这番介绍,似乎并未惊扰雄驹,却将我变得失魂落魄。泰丽莎!我深知这个名字的含义,那是黑暗中至黑的一个,是妖魔中极其凶狠的一个,是所有“黑晶”马畏惧三分的一个,可怎么,在我身旁的这匹雌驹竟单独见过她?与之会面又得以全身而退的马,说是毫无恶意,我绝对不信;我刚一回到皇宫,蒂娜便顺着我的话提出了要“一起行动”,这极有可能是专为应对我从永恒自由森林全身而退这一情况设计的保守方案!恐怕,蒂娜在我准备前往永恒自由森林时提出要单独行动,说“有自己想要调查的事”时,她就有了这个计划的雏形,利用我去找泽蔻拉的时间来找“黑晶”的马商讨也说不一定!这么一想,进入暗渠提议我不要带骑士枪是她计划中“最后一个保险”,我现在恐怕已身处她设下的罗网之中…
我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蒂娜,心中除了怒气外,占据更多的却是恐惧,这种恐惧难以名状,不是害怕她这匹马,而是对未知的恐惧,当一匹马在你心中一遍一遍刷新着你对她的固有形象,却仍不能有一个大致轮廓时,这种恐惧便如决堤之江河流入你的内心,这种感觉十分折磨,且最能消磨意志。蒂娜啊蒂娜,你到底是匹怎样的马?
蒂娜显然同样意识到巴纳斯的这种介绍会产生什么后果,她冲我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厉声道:
“那都是过去的一些琐事了,提它干嘛?”
“说些别的他们都不明白,”巴纳斯回答,“也就只有这一件事能让他们清楚地认识你。”
我向远离蒂娜的方向挪了两步,他说的很对,现在,我的确要更清楚地认识了蒂娜。
那一本正经、在两匹被绑马旁边的雄驹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冷冷地说:
“我不管她怎样,别妨碍了计划就好。”言罢,他继续去读那张不知写了什么的白纸。
巴纳斯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他似乎对这雄驹的话有些不满,不过,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满带怨气地回答:
“我已经派了加勒斯(caros)那小子去了,别看他还是匹小幼驹,真跑起来那些官兵还真没几个能追上他的,我是自他出生起便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潜入、偷窃水平甚至在我之上!我们耐心等他回来就好,了解?”
雄驹抚了抚下巴,又说:
“总价值大概四十…哦不,这种铝制饰品最近‘市场’上流动太多,照上个月要贬值不少,总价值因此要缩水到三十五金币了,”他眯着眼,微微点点头,“不算亏,我可以再等五分钟。”
“老兄!”巴纳斯重叹一声,“你这么活着不累吗?什么东西都计较得这么清楚,我都替你感到辛苦!难怪大家都管你叫‘半文钱’。”
“我倒希望我能把这称呼抠下来当作半文钱来花,那样我会开心得多。”雄驹——即被称为“半文钱”的马没有抬头,只这样低声回应一句,便闭口不语了。
在他们二马争讨这一问题时,蒂娜发现了正渐渐远离她的我,她冲我摆了摆蹄,低声道:
“你过来,罗丝!我会解释给你为何我要会见泰丽莎的…”
我心中连声说了七次“不”,但巴纳斯此刻也回过头来,望着我,疑惑地问:
“怎么,你的这位朋友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不。”我在嘴上又说了两遍,立即调转方向,走到了蒂娜身旁;直接离开嫌疑太大,并且一旦现在这个时刻走出屋子,我只能原路返回,这样就完全白来,既然他一直觉得我和蒂娜关系融洽,我便顺着他的意思,站在蒂娜身旁,也方便我们之间的交流——虽然现在,我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
我靠向蒂娜时,她又重复一遍:
“相信我,我可以解释。”
我苦笑一声,现在,也只能相信她这句话了。
“亲爱的,那块面包总共也就那么大,怎么吃了这么半天?”巴纳斯又转头看向雌驹,从这称呼判断,那是他的妻子没错。
雌驹一直到听了这话才抬起头:那是一张疲惫至极的脸,像是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一般,眼神飘忽甚至有些呆滞,鬃毛也肆意长着,没有任何打理,不过,困窘盖不住年轻,雌驹的脸上没有任何皱纹,若不是沾了污秽的脸庞,完全可以认为这是一匹劳动过度的上层马,“开在穷苦中的一朵玫瑰花”,这样形容她并不为过。
此刻,她满面的惆怅,看着巴纳斯,轻声地说:
“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上一顿饭了,如果更长远说,我们已有数月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这块面包吃下,下一餐又不知何时能有,”她声音的细小很大程度是由于体力的虚弱,“哦!还有你,亲爱的,你找来的这些可以吃的东西,你都一点不吃!”
“我体力还能撑着我蹦跶几天,”巴纳斯摇了摇头,“在我完全躺倒前,我不需要补充能量。”
“正因如此,每一点食物我都不愿浪费,如这片面包,我要将它可以食用的部分吃的点屑不剩。”
这是地下居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令马害怕的他们有着同样令马害怕的生存现状,一个伟大的国度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况且像“巴纳斯”这般的马基数巨大,不能用“偶然”来简单解释;我不禁重新审视起整个水晶帝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