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直起膝盖,关节的钝痛被某种更灼热的东西冲淡了。
世界树的意识在血管里流淌,像液态的星尘,每一次脉动都让眼前的景象更清晰——卢峰镜片裂缝里我的倒影,伊芙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李强战术背心上磨损的军徽,甚至海伦医疗包拉链上沾着的星尘微粒。
这些细节在我视网膜上纤毫毕现,连他们呼吸的频率、吞咽的动作都成了可捕捉的信号。
\"我没有被同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更沉,尾音带着某种共振,像是两块水晶相撞的余韵,\"我只是理解了它的逻辑。\"
空气里有抽气声。
伊芙的手指在大腿外侧擦过,那里应该别着她常用的战术刀;汉斯的喉结上下滚动,晶片在他掌心压出红印;李强的步枪保险栓\"咔嗒\"一声打开,枪托抵在肩窝的角度刚好能覆盖所有人。
只有卢峰没动,他扶了扶裂了缝的眼镜,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那是他启动脑波监测仪的标志。
\"他的脑波频率变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石子投入静湖,在密闭的核心区荡开涟漪,\"像是被调谐过。\"
伊芙的枪套皮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侧身半步,枪口仍垂着,但准星已经抬到与我胸口齐平的位置。
李强往前跨了一步,作战靴后跟碾过地上的晶片碎片,脆响惊得海伦的医疗包掉出半管止血喷雾。
我看着他们紧绷的肩线,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火星基地,卢峰调试新设备时说过的话:\"生物的应激反应,本质是对未知威胁的防御机制。\"现在他们的每根神经都在拉响警报,而威胁源......是我。
\"如果你真的理解了,\"李强的拇指扣住扳机护圈,指节泛白,\"那就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破了我体内那层由世界树意识编织的茧。
为什么?
三天前我们追踪消失的参宿四残留辐射来到这片星尘带,两天前在量子云里发现悬浮的晶体群,十二小时前卢峰破解出晶体的引力波编码——\"来找我\"。
现在答案就在指尖,在那些浮动的菱形晶体里,它们表面流转的光纹和我手背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我走向晶体群。
李强的步枪跟着移动,伊芙的呼吸突然急促,汉斯的干扰器在他掌心发出蜂鸣。
当我的指尖触到最近的晶体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警报声、心跳声、设备嗡鸣,全被某种更高频的振动覆盖。
红色强光从晶体内部迸发,像血液突然涌进透明的血管,藤蔓撕裂金属的尖啸紧跟着炸响。
\"它把我们当成了入侵者!\"汉斯的喊声响得刺耳,他扑向墙边的干扰装置,手指在操作台上翻飞的速度快得模糊,\"生物电干扰只能撑三十秒!\"
我猛地转身。
暗紫色的藤蔓从通风管道、从地板缝隙、从天花板的晶格里钻出来,像活的钢筋,所过之处金属扭曲变形,海伦的医疗包被藤蔓抽中,止血喷雾和镇静剂弹得满地都是。
伊芙的枪终于抬起来,三连发打在最近的藤蔓上,绿色汁液溅在她脸上,她抹了把脸,骂了句法语。
李强的步枪开始点射,弹壳叮叮当当砸在地上,他的战术腰带被藤蔓勾住,整个人被扯得踉跄,却反手抽出腰间的军刀砍向藤蔓。
\"林宇!\"卢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监测仪在藤蔓撞击下摔在地上,\"你对它做了什么?\"
我盯着自己的手背。
那些光纹正在发亮,和藤蔓表面的纹路同频共振。
世界树的意识突然变得滚烫,像有人在我脑海里展开一幅星图,每个亮点都对应着藤蔓的推进路线。\"它不是攻击我们,\"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里混着两种音调,\"它在清理威胁。\"
\"什么威胁?\"伊芙踢开脚边的藤蔓,枪口转向我时又顿住——她看见我的瞳孔了,绿色的光在其中流转,\"你他妈倒是说清楚!\"
藤蔓突然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尖端渗出的汁液滴在地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警报声骤然变调,从尖锐的蜂鸣转为低沉的震颤。
汉斯的干扰器冒出青烟,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干扰失效了......它在识别我们的生物特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李强的军刀还举着,刀面上映出我泛绿的眼睛;伊芙的枪在发抖,准星在我胸口晃;卢峰蹲在地上捡监测仪碎片,镜片裂缝里的我像被割裂成两半;海伦缩在墙角,手里攥着最后一支肾上腺素。
\"它在等我。\"我低头看向掌心的光纹,它们正沿着手臂往肩膀爬,\"等我告诉它......我们不是威胁。\"
藤蔓突然开始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拽着往后退。
伊芙的枪口慢慢垂下,她抹了把脸上的绿汁,目光扫过被藤蔓撞出的缺口——那里通向主通道,原本闭合的金属门现在歪在一边,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
\"主通道......\"她的声音突然轻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刀的刀柄,\"结构应力不对。\"
警报声彻底消失了。
核心区的灯光重新亮起,照见满地狼藉。
汉斯瘫坐在地上,抱着冒烟的干扰器直喘气;海伦爬过去检查他的灼伤,止血喷雾的嘶鸣声里,我听见伊芙的靴子碾过晶片碎片的声音。
她站在主通道缺口前,背对着我们,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把指向深渊的刀。
\"林博士,\"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沉,\"你说它在清理威胁......\"
她没说完。
但我知道,她在看什么——主通道的金属门框上,新的光纹正在爬出来,和我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伊芙的战术刀尖轻轻敲了敲主通道门框上的光纹,金属与晶体碰撞的清脆响声让所有人的神经都跟着颤了颤。
她蹲下身,战术靴尖挑起一块被藤蔓扯断的银色纤维——那是三天前我们用高频激光切断的世界树神经束,断面还泛着幽蓝的光。
“空隙在b区通风管。”她扯下战术手套,指尖划过纤维断裂处,“当时切了三十厘米,足够塞下两个人。”话音未落,李强已经收紧了步枪背带,作战靴在满地碎片上碾出沙沙声;汉斯从口袋里摸出微型热成像仪,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他找到技术突破口时的习惯动作。
我盯着伊芙的后颈。
她的金发被汗水粘成几缕,却依然绷得像根弦。
世界树的意识在我血管里退潮,留下刺痒的余震,可当我看向那截银色纤维时,某种更清晰的东西浮上心头:三天前切断神经束的位置,正好避开了世界树的次级防御节点。
伊芙记得这个细节,她总说“探险队的命,藏在每个被忽略的毫米里”。
“海伦!”伊芙突然回头,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林的状态能撑半小时吗?”
海伦的医疗包“咔嗒”一声落在我脚边。
她的手指按在我腕间,力度重得发疼——这是她测脉搏时的习惯,她说“医生的手得像秤砣,才能称出心跳的谎”。
“心跳132,体温35.1。”她的声音发颤,另一只手已经扯开我衣领,消毒棉擦过锁骨时凉得刺骨,“在和什么东西拔河……”针管扎进静脉的瞬间,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汗珠,“记得我们为什么来吗?”
为什么来?
三个月前参宿四消失时,我在光谱仪前熬了七十二小时,卢峰往我咖啡里加了八勺糖;两个月前在火星基地,伊芙用战术刀撬开结晶样本箱,刀尖崩了个口;一个月前李强在太空舱外修通讯器,氧气面罩裂了道缝,他说“军人的命,比面罩结实”。
这些碎片突然在脑海里炸开,烫得我眼眶发疼。
“中枢。”我抓住海伦的手腕,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那里有参宿四消失的答案,有世界树的根……”
“他的瞳孔!”卢峰的喊声响得刺耳。
我看见自己在他裂了缝的镜片里——眼白泛着淡青,可瞳孔正在收缩,从模糊的绿点凝成正常的深棕。
海伦的手在抖,注射器掉在地上,金属碰撞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久未使用的沙哑:“必须去中枢,现在。”
伊芙的战术刀“噌”地一声收回刀鞘。
她转身时,靴跟碾碎了一片晶片,碎光在她军裤上跳了跳:“汉斯,把热成像仪给我;李强,断后;卢峰,盯着林的脑波。”她的手指在墙上敲出摩尔斯码,是“前进”的信号——我突然想起,半年前在木卫二冰缝里,她也是这样敲着冰壁指挥全队撤退。
汉斯把热成像仪递过去时,手背上还沾着干扰器烧焦的黑渍。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那是德国人表达信任的方式。
卢峰蹲下来,把摔裂的监测仪碎片塞进背包,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厉害:“脑波在收敛……但有残留的共振频率。”
我们鱼贯钻进通风管时,金属管壁还带着藤蔓刚退去的余温。
伊芙在最前面,战术刀挑开卡住的滤网;李强在最后,步枪始终对着后方;卢峰的监测仪发出轻微的嗡鸣,贴在我后腰;海伦攥着肾上腺素,指节抵着我的背心——她在确认我还在呼吸。
通风管里的黑暗突然被染成金色。
我抬头,光柱从核心深处升起,像一把刺穿黑暗的剑。
金属管壁震得嗡嗡响,海伦的医疗包“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汉斯的热成像仪“滋啦”一声黑屏。
伊芙的脚步顿住,战术刀在管壁划出火星:“那是……”
声音比光柱更先抵达。
熟悉的声线里裹着陌生的低频震颤,像有人把两个灵魂塞进同一张声带。
它穿透通风管的金属壁,震得我耳膜发疼:“你们不该来这里。”
光柱的金光漫过伊芙的后颈,在她战术刀上镀了层熔金。
我看见她的影子在管壁上扭曲,像被某种巨手揉捏的陶土。
李强的步枪保险栓“咔嗒”一声打开,却没敢扣动扳机——那声音里有我们都熟悉的部分,像卢峰调试设备时的低哼,像汉斯修干扰器时的嘟囔,像……
像三个月前,在NASA会议室里,尤里·彼得罗夫拍着我肩膀说“小林,你发现的不是危机,是奇迹”时的语调。
通风管尽头的金光突然剧烈闪烁。
伊芙的战术刀当啷落地,在金属管壁上弹了两下。
她回头,我看见她瞳孔里跳动的光斑,和三个月前尤里给我们看世界树模拟影像时,投影仪在他眼镜上投下的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