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旅途疲惫。
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多数时间早起的雇主李先生，上午九点多才下楼，只隔了一会，李太也下来了。
李先生并没有急着去吃早餐，而是抱着女儿莹莹亲昵的看个不停。
在后院浇水的家务保姆柳枝，看到了客厅里的李先生夫妇。马上关掉水龙头，推门进来端着粥锅就去加热。
今天她熬的咸棒骨粥，味道很好。八点多的时候，丽芳还喂莹莹吃了不少。现在已经凉了，虽然李先生一向不喜欢喝粥，可总要热一下的。喝不喝是他的事。还有李太呢，她一般会喝上一小碗。
李先生看着柳枝粗糙的双手端起印着淡雅兰花的白陶瓷砂锅。两只眉峰往中间挤了挤，皱着眉头，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丽芳知道他是嫌弃柳枝没洗手就端锅。
丽芳以为他忍不住要开口纠正柳枝了，可他马上就收回目光，重新换了笑脸又对着莹莹。丽芳提着的心又落下了。
这一幕丽芳看到了。旁边的李太也看到了，但她就像没看到一样，仍然保持着微笑，坐在他们父女俩旁边。
等柳枝热好粥又端出来，李先生夫妇就去了餐桌吃早饭。
丽芳带着莹莹在一旁搭积木玩了一会，只听到李先生说：‘大姐，以后每天早上你把茶具清洗一下吧。’
丽芳马上回答好，并让莹莹先一个人玩会，自己站起身向沙发那边走去。
丽芳知道昨晚用过的茶具还没洗，不是自己不愿意洗，丽芳从来不怕多干活，而是每次多干了不但无功，还有错。所以丽芳才任由它放在那。如果是放在玉芬走之前，不用李先生说，只要丽芳看到了就会主动去洗的。
柳枝还在厨房收拾，丽芳突然想到以前在工厂上班时的一句品质标语：‘有问题及时提出，当场修正，事后检讨。’
丽芳趁着进厨房洗茶具，关上门。小小声对柳枝说：‘姐，以后只要是接触餐具前都先洗一下手。’
柳枝看了看透明玻璃门外，也小声问：‘他们说啦？’说完睁大眼睛，张着嘴等丽芳回答。
丽芳说：‘没说，可以前的人都是先洗手。’
柳枝小声嘀咕了一句：‘手上是干净的呀。’
丽芳没再接话。有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感觉。还是本着说自己该说的，能听进去多少看她自己。
每天下午五点一过，丽芳就把院门打开了，因为垚垚大概五点二十左右到家。
今天晚了一些，一直到五点半，赵师傅的车才停在了院门口。下车的除了垚垚，还有李先生和家教小薇。
几乎同时下车的三个人，神态迥异。李先生一贯冷脸，此时眼里却隐了一丝和煦。垚垚满脸愤愤然的说着什么，小薇眼神促狭，满脸笑容，不时回应几句。
垚垚和小薇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经很熟悉了，话也多了。
几个人边往院子里走，垚垚还在继续说：‘我上课就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话，老师就让我站着听讲。’
小薇哈哈笑了两声说：‘如果我是你们老师，不但让站，还得站到讲台上去呢。’
垚垚突然收起满脸不忿，仰头笑着问小薇：‘姐姐，你上学时被罚过站吗？’
小薇眼神向上一挑，得意的说：‘我这么听话，怎么会被罚站呢。’
说话间就已经进屋了，李太坐在沙发上，小薇也不叫她李太太，笑着叫了声小艾姐。
她来的第二天就不叫李太，叫小艾姐了，一向很在乎这个称谓的李太也没有不高兴，欣然接受了。叫李先生还是和大家一样，叫李总。
此时看到小薇一起来了，李太笑着问道：‘你们怎么坐上同一辆车啦？’
李先生总算主动和李太说了句话，还微微带了点笑意：‘她们公司和我们办公大楼离得很近，就一块捎上了。’
垚垚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无奈没人理他。在旁边着急的张了几次口插不上话，跑卫生间洗手去了。
李太这时情商悄然上线了，冲丽芳喊：‘叫阿姨多加一个菜吧。’
丽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薇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转过头笑着对丽芳说：‘阿姨，不用加菜，我随便吃一点就行。’
垚垚洗完手跑去坐在小薇身旁笑着问：‘随便吃一点是多少呀？啊？’
莹莹本来和丽芳呆在一块，看到那边很热闹，又看到哥哥在笑，着急的要往那边跑。李太示意丽芳让她过去。小姑娘马上跑过去，笑呵呵的在妈妈旁边坐下了。
李先生也已经洗了手坐下了，此时面色柔和的看了眼调皮的儿子，对丽芳说：‘算了吧。’
丽芳估计他心里的潜台词是：本来就份量又多又难吃，还用得着加吗？
柳枝做菜确实每个菜都份量很大，堆得满坑满谷。丽芳说了几次，也不管用。然后又舍不得倒，第二顿自己吃剩的。
今晚李家餐桌上气氛很热闹。垚垚和小薇边吃边聊一些学校的事情，李先生在喂莹莹，偶尔插一句话。连李太也忍不住加入了聊天。莹莹听得一知半解，见没有人搭理她，不甘心的用小手拍着桌边吼了几声。
吃到一半，听见李先生说：‘小薇，以后你每天就坐赵师傅车去接上他一起回来吧。吃完饭开始写作业。’
小薇说：‘这样不耽误垚垚时间了吗？’
李先生说：‘晚个十几分钟不要紧的。’
小薇笑了，说：‘那好吧，如果是吃饭晚了，我们就把下课时间往后推推。’
垚垚闻言笑着说：‘好吧，推推，嘻嘻。’
小薇瞪着眼睛，嘴角又带着笑。故作严肃的说：‘你赶紧吃吧。’
李太突然神来之笔的说：‘不着急，往后推推。’脸上居然带了点调皮的笑。
李先生看向她，难得的笑了笑，说道：‘如果太晚了就让老赵送送她吧，一个女孩子。’
李太欣然应允。
于是，从这天开始，小薇就每天和垚垚一起回来，吃过晚饭开始辅导。
李先生夫妇俩还是不温不火的。
转眼又到周末了。
星期五晚饭时，垚垚一直在游说小薇明天上午早一点来陪他打羽毛球。小薇却说周六不想早起。
当时李先生也在，默默吃着饭。
李太笑着说：‘来吧，我们一起去小区那边打。’
小薇笑着对垚垚说：‘看在你阿姨面子上，勉强答应你啦。’
垚垚又问：‘爸爸，你参加吗？’
李先生想了想，说：‘不用起早了，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去羽毛球馆打吧。下午再辅导功课，补习班明天请假吧。’
周六九点，四个人都是一身运动装束，拿着两副球拍准备出门时，李太说：‘王阿姨，你带上莹莹一起去玩玩。’
丽芳也没推辞，拿上莹莹的水瓶就跟着去了。
这个家已经沉闷太久了，需要热闹热闹了。
小薇这姑娘不怕人。很多人在李先生面前都不自在，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场震慑，她却什么都敢说。活泼中还带着俏皮。如同一股鲜活的血液注入这个家里，感染着每一个人。
连丽芳都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听她说话，看着她笑，已是享受。更何况是李太呢？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自然也喜欢热闹。
丽芳甚至有点理解为什么李太当时喜欢和家教阿强聊天了，虽然身份所限，确实不应该多接触。是阿强自信阳光的一面吸引了寂寞少妇。
可从人性的角度想，谁又不愿向阳而生呢？
到了球馆，小薇和垚垚打，李先生夫妇打。丽芳开始在一旁带着莹莹看。
垚垚的水平还处在连握拍、发球、接球的基本姿势都需要人教的地步，小薇很耐心的手把手教他，不厌其烦的一次次俯身捡球。
而李先生夫妇却直接步入佳境，原来他们都是高手。只见那只白色羽毛球像剑一样嗖嗖在空中不停穿梭，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甘示弱，时而奔跑，时而弹跳，好不热闹。正所谓棋逢对手，酒遇知己，也不过如此。
李太穿着一身粉色运动服宛如少女。在场上活力四射，短发也飞扬。整个人连同那些晶莹的汗水一起闪闪发光。丽芳恍惚中又看到了他们结婚前的那个黄小姐。那个充满自信和魅力的黄小姐又回来了。
都说会的不累，累的不会。没过一会，垚垚就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主动退出。去一旁边喝水边看着小妹妹。换了丽芳和小薇打。
丽芳也不会打，还是以前在工厂闲暇时和同事们打过几次，但比垚垚还是强多了。勉强能应付三四个回合。小薇努努力，运气好时还能坚持十个回合以上。只不过久不运动，坚持了没多久就累了，也去旁边休息了。
小薇狡黠的笑着，不动声色站到了李太身旁，冲李先生扬了扬手里的球拍示威。李太得意的抿着嘴冲自己丈夫点头笑了笑，侧身和自己的战友击掌。李先生则看着她们笑着摇了摇头，弯腰利落的捡起地上的球，发起更猛烈的进攻。那只小小的羽毛球如同穿云哨呼啸着飞向对方的领地。
两位女侠穿着一粉一白的运动服，青春洋溢，而李先生一身黑色，沉稳持重，身姿挺拔。虽年近四十，可因为长期运动，保养得宜，和她们俩在一个场上却看不出年纪。李太和小薇巾帼不让须眉，配合默契，合力迎敌。场上不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精彩正当时。
一直打到中午十一点多才回去。吃过午饭，李先生休息了一会，就又出门了。据李太说是去了公司。
这天，李先生晚上快十一点才回来。丽芳除了佩服他体力好，也深深感受到他们的不易。垚垚周末想打一场球，就得跟补习班请假。而李先生身上背负更多，耽误了一上午的工作则需要加班到深夜才能回家。
都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的自由吗？
真的可以由财务自由实现灵魂自由吗？不能吧。只是人生会有更多选择的自由。
这一夜，李太幸福的歌声终于再度响起。
这一晚，夜色撩人，春光旖旎。
第二天一早，丽芳照常六点起床，洗完自己和莹莹的衣服，才六点半。
丽芳不放心柳枝做早餐，想去厨房看看。刚一进去，柳枝高大的身影立刻像一堵墙似的贴近来，伸出一只大手刷一声关上了厨房门。
闪着兴奋的大眼睛看着丽芳，神神秘秘的问：‘晚上你听到了吗？’
本是人之常情，又在自己家里，夜深人静时发出了那么一点点几不可闻的声音而已。用得着兴奋成这样？
自己饭碗都快保不住了，心里没点数吗？
真以为试工超过一个星期就铁板钉钉万事大吉了吗？
家政工作，每一天都必须当成第一天，认真，仔细。
为什么有那么多雇主反映阿姨刚开始很好，后来又不满意了？是雇主的要求提高了吗？是雇主的心态变了吗？仔细想想，原来是我们自己心态变了，懈怠了。
丽芳看了她一眼，想到她早年丧夫，也是不容易。强忍着没有说话。
柳枝又不甘心的蠕动着厚嘴唇说：‘李总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想不到还挺厉害的。’
尽管以前凤秀她们也议论一下，但那只是一句带过，调侃一句。而且人家活干得漂亮。
这个柳枝，满脸什么表情？丽芳打了个转转，手里拿着杯子接了口水喝了，回房了。
因为是周末，也因为昨天运动累了，丽芳昨天才打了那么一会，今天也胳膊酸。住在二楼的李家三口直到九点半才下楼吃早饭。每个人都神态自若。只有柳枝眼睛没地方放。
自从上次说了柳枝不该用李先生的浴巾擦玻璃和马桶后，吴姐生气，再也没来过这边了。丽芳也不想说了。
周一下午五点半，小薇照例和李家父子同乘一辆车而来。李先生最近回家的时间也慢慢多了起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至少目前来看，李太是很高兴的。
李家晚饭时间以垚垚回来为准。柳枝现在已经掌握了垚垚回来的时间。
三个人进屋后，垚垚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薇眼神清澈，嘴边含笑的看着他。听他煞有介事的，绘声绘色说着同学之间和学校老师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偶尔附和他一句。或反驳他两句，再含笑看着他努力辩解。
李先生夫妇看着他们俩不时打嘴仗，不禁相视而笑。莹莹在旁边爬上爬下自己玩。
坐了一会，李先生走到餐桌这边看晚餐的菜，桌上已经摆着炒好的几个，柳枝正在炒最后一个菜了。
透过玻璃门，丽芳看到柳枝又直接把筷子伸进锅里去夹了一块菜出来尝味道。这一幕恰好被站在桌前的李先生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皱起眉头轻轻呼了一口气，又去了沙发那边。
丽芳仿佛已经听到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
关于尝菜，丽芳刚开始来时也和柳枝一样，用筷子直接伸进锅里去夹，幸好那时家里就李先生一个人，而且很少在家里吃饭。后面过去李老爷子家，看到吴姐是拿一个专用的碗，用锅铲盛出一块放在碗里再尝。只看一次丽芳就学到了。
同样的事情，丽芳已经告诉过柳枝好几次了。她却嫌锅铲盛到小碗里没有筷子方便。
这天晚饭，李先生吃得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