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美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
她知道,直接派人去流云轩给苏锦屏送信,风险太大,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她必须用一种更隐晦、更符合她身份的方式来传递警告。
她想到了……画。
琴棋书画,是她最擅长的。而画,尤其是写意山水或者花鸟,最是能寄托情思,传递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
她要画一幅画,一幅能让苏锦屏看懂其中危险寓意的画。
画什么呢?
直接画刀枪剑戟?
太直白,也太不符合她的风格。
画暴风雨?似乎也不太贴切。
安美人在书案前沉思良久,目光再次落到墙上那个“枯木禅心”的壁挂上。枯木……禅心……自然……
对了!就从“自然”入手!
苏锦屏不是喜欢“师法自然”吗?那她就画一幅“自然”的景象,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自然景象中,暗藏杀机!
她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亲自研墨,然后提起画笔,凝神屏气。
很快,一幅水墨画的雏形,便出现在纸上。
画的,是一片看似宁静的竹林。几竿修竹挺拔清俊,竹叶疏疏朗朗,随风微动。旁边还有几块玲珑的山石,一块平地上生着几丛……看似普通的野草?
乍一看,这幅画意境清幽,笔触淡雅,很符合安美人一贯的风格。
但是,如果仔细看……
那几竿修竹,虽然挺拔,但顶端的竹叶却显得有些焦黄枯萎,仿佛生机正在被悄然扼杀。
那几块山石,形态虽然玲珑,但棱角过于分明,带着一种冷硬和威胁感。
而那几丛看似普通的野草……如果对草药稍有了解,或者像苏锦屏那样喜欢翻看《草木简谱》的人,或许能认出来,那里面……夹杂着几株……毒堇?!(一种有剧毒的植物,古代常被误认为芹菜或茴香)
最关键的是,在画面的不起眼的角落里,安美人用极淡极淡的墨色,画了一只……正在悄然逼近竹林和毒草的……毒蝎!
这只毒蝎画得极其隐晦,几乎与山石的阴影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一旦发现了,再结合画面中那些看似平静却暗藏危机的元素……
其寓意,不言自明!
——看似平静的竹林(苏锦屏所处的环境),实则生机受阻(枯萎的竹叶),暗藏危机(毒草、山石)。
而更致命的危险(毒蝎),正在暗处悄然逼近!提醒画中人(或者看画人)要万分小心,提防来自暗处的毒手!
安美人画完这幅画,仔细看了看,觉得自己的用意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晰,但又足够隐晦。只有像苏锦屏那样心思细腻、又懂点“自然”门道的人,才可能看懂其中的深意。至于其他人,只会觉得这是一幅意境清幽但略带萧瑟的水墨画罢了。
画好了,接下来就是怎么送出去。
直接送给苏锦屏?不行,目标太明显。
安美人想了想,目光落在了那幅画的落款处。她没有署自己的名字,而是……模仿着苏锦屏送给她的那个壁挂上隐约可见的、极其简单的“苏”字落款风格(也许苏锦屏随手划拉的,被安美人记住了),用极淡的墨色,在角落里画了一个……类似兰草叶子的、抽象的符号。
这个符号,懂的人自然懂(比如苏锦屏,她可能会联想到自己常用的“自然”元素),不懂的人,只会觉得是画家的一个闲章或者装饰图案。
然后,她把画小心地卷好,放进一个普通的画筒里。
她叫来心腹宫女墨画:“墨画,你把这幅画,拿去给尚宫局的崔嬷嬷送去。”
“送给崔嬷嬷?” 墨画愣住了,“主子,您……您怎么想起给崔嬷嬷送画了?她……她老人家怕是……欣赏不来这个吧?” 崔嬷嬷是出了名的不通文墨,只认规矩。
“就是要她欣赏不来。” 安美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就跟崔嬷嬷说,这是我近日闲来无事,随意涂抹的一幅小画,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觉得……嗯……画了些竹子山石,或许……合了嬷嬷您‘刚正不阿、劲节长青’的品格?就算嬷嬷不喜欢,拿去……垫桌角或者……赏给下面哪个喜欢的小宫女也行。”
她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有点“贬低”这幅画的价值,还暗示崔嬷嬷可以随意处置。
墨画虽然不完全明白主子的用意,但还是点头应下:“是,主子。奴婢明白了。”
安美人这么做,目的有三:
一,通过崔嬷嬷这个看似最不可能、但也最安全的“中转站”来传递信息。崔嬷嬷肯定看不懂画里的深意,也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安美人一时兴起送来的“应酬”之礼。
二,她故意让墨画说那番话,就是暗示崔嬷嬷这画不重要,可以随意处置。以崔嬷嬷的性格,她八成不会自己留着,很可能会随手放在一边,或者……真的赏给下面的人。
三,她期望着,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这幅画……能够辗转流传到……苏锦屏的手里或者眼里!
这其中的变数很大,成功的几率可能微乎其微。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也最符合她行事风格的办法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安美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
尚宫局里,崔嬷嬷收到安美人派人送来的画时,确实是有些意外。
她打开画卷,展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黑乎乎的墨团,几根歪歪扭扭的竹子,还有几块石头……这是画的什么玩意儿?她老眼昏花,实在欣赏不来。
再听墨画转述的安美人的话,什么“刚正不阿、劲节长青”,什么“垫桌角”、“赏人”……崔嬷嬷心里更是有点不舒服。
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讽刺我没文化?
不过,安美人毕竟是主子,又是皇上跟前得脸的,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客气地收下画,说了几句场面话,把墨画打发走了。
这画……怎么办呢?
崔嬷嬷看着那画筒,有点犯愁。扔了吧,是美人送的,不好。挂起来吧,她自己看着都别扭。垫桌角?更不像话。赏人?赏给谁?哪个小丫头会喜欢这种黑乎乎的东西?
崔嬷嬷想了想,干脆就把画筒随手往旁边一放,打算等有空了,找个由头,转送给哪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太监或者女官算了。
巧的是,就在崔嬷嬷刚把画筒放下没多久,外面又有人来报,说是流云轩的苏才人派宫女小翠送来了一封信,还有一件……嗯……形状有点奇怪的东西。
“苏才人?” 崔嬷嬷愣了一下,“她又来做什么?”
上次苏才人送来的“暖心饼”和鞋垫,倒是让她印象不错。这丫头,虽然心思深了点,但懂规矩,知进退,还会来事儿。
“让她进来吧。” 崔嬷嬷吩咐道。
小翠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先是行礼问安,然后才把手里的东西呈上。
一封用普通信纸封好的信,上面没有署名。还有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这是何物?” 崔嬷嬷问道。
小翠按照苏锦屏的吩咐,恭敬地回道:“回嬷嬷,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和……不情之请。”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布包,露出来的,是一份用干净纸张誊写得整整齐齐、还配了简单图示的……文书?
“我们主子说,她闲来无事,胡乱写了点关于……嗯……如何更方便、更公平地管理尚宫局杂役房的浅见,斗胆……想请嬷嬷指正一二。”
小翠低着头,不敢看崔嬷嬷的表情,“主子说,她人微言轻,不敢署名,怕唐突了嬷嬷。若是嬷嬷觉得这些想法荒谬,尽管扔了便是。若是……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可取之处,能稍微帮嬷嬷分担一点点烦忧,那便是奴才主仆天大的福气了。”
管理杂役房的浅见?
崔嬷嬷愣住了。
她最近确实因为下面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争抢工具、休息室的事情感到头疼。这苏才人……怎么会知道?还写了份“建议书”来?
她拿起那份文书,好奇地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她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了。
虽然里面有些词语(比如什么“责任制”、“积分轮换”、“预约登记”)她不太懂,但苏锦屏写得很详细,还配了简单的图示,核心意思她看明白了——就是用更明确、更细致、更“公平”的规矩,来管理人员和物资的分配使用。
这……这想法,倒是挺新鲜!也……似乎真的能解决她眼下的烦恼!
比如那个工具管理,责任到人,定期盘点,损坏的照价赔偿……这样一来,谁还敢乱拿乱用、不爱惜东西?
还有那个休息室,按当值时间和工作量积分轮换,提前预约登记……这样一来,谁先谁后,一目了然,谁也别想插队或者霸占,自然就少了争执!
崔嬷嬷越看越觉得,这苏才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还真跟别人不一样!她不仅手巧,这管理起事情来,也条条是道,颇有章法!
“嗯……” 崔嬷嬷放下文书,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赞许之色,“这份东西……倒是有几分见地。难为她有这份心了。”
她又拿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拆开一看。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再次感谢崔嬷嬷上次的公正,然后十分谦逊地表示,自己人微言轻,不敢干涉尚宫局事务,只是偶然听到点风声,知道嬷嬷辛劳,就斗胆写了点不成熟的想法,希望能为嬷嬷分忧云云。
言辞恳切,姿态极低。
崔嬷嬷看完信,心里对苏锦屏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
这丫头,太会做人了!
既送来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便拍了她的马屁!这份心思,这份手段,哪里像个初入宫闱的小才人?
“行了,东西咱家收下了。” 崔嬷嬷对小翠说,语气比刚才和善了不少,“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她有心了。咱家……会考虑的。”
“是!多谢嬷嬷!” 小翠心里一喜,知道主子的计划成功了!赶紧磕头谢恩。
就在小翠准备告退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中瞟到了被崔嬷嬷随手放在旁边的那个画筒。
咦?那画筒……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汀兰水榭那边常用的样式?安美人也送东西给崔嬷嬷了?
小翠心里嘀咕了一下,但也没多想。
崔嬷嬷看小翠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那个画筒说:“对了,这个……是刚才安美人送来的画,咱家也看不懂。
我看你们主子似乎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你……就顺便把它带回去,给你们主子解解闷吧。省得放在咱家这儿蒙尘。”
她这是随口一说,既处理了这幅“鸡肋”的画,也算是……对苏锦屏示好的一种方式?
小翠一听,愣住了。安美人的画?送给我们主子?这……
但崔嬷嬷发话了,她也不敢不从,只好接过画筒,恭敬地应道:“是,奴婢遵命。奴婢替主子谢过嬷嬷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