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亮了,但感觉跟没亮也差不多。
惨白的光线透过糊着破布和干草的窗户缝隙照进来,一点暖意都没有。
苏锦屏是被冻醒的,也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
嗓子眼干得冒烟,头还是有点晕,但比昨天强多了,至少没那么昏沉。
裹在身上的薄被子,经过一晚上,好像也吸饱了屋里的寒气,冰凉冰凉的。
旁边的脚踏上,小翠缩成一团,睡得倒是挺沉,小脸冻得有点发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苏锦屏没叫醒她,自己先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
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稍微一动,骨头就咔咔作响。
她试着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这是她以前在办公室坐久了缓解疲劳的方法,现在用来活络这具冻僵的身体正好。
“唔……” 小翠被她的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苏锦屏已经坐起来了,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主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死不了。” 苏锦屏吐出三个字,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里的镇定让小翠稍微安了点心,“去看看外面,能不能弄点热水来。至少漱漱口。”
“欸,奴婢这就去!” 小翠连忙应着,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赶紧开门出去。
门一开,一股更冷的风灌了进来,苏锦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看着小翠跑出去的背影,知道这热水,十有八九是弄不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小翠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手里空空的,脸上带着委屈和愤懑:“主子……茶房那边说……说没柴了,烧不了热水……他们……”
“他们让你滚,是不是?” 苏锦屏替她把话说完,语气没什么波澜。
小翠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还说……说咱们流云轩的份例,昨天就该去领晚膳和今天的早膳,是咱们自己没去,过时不候……”
“呵。” 苏锦屏冷笑一声。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这套路,她在职场上见得多了。
昨天是她“落水”的日子,晚膳没送来,今天又说她们自己没去领?
摆明了就是故意刁难,而且是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们主仆无人撑腰。
“行了,别哭了。” 苏锦屏看着小翠那副样子,有点头疼,“哭解决不了问题。不给热水,不给早饭,是吧?”
小翠抽噎着点头。
“那就去找该给的人要去。” 苏锦屏下了床,走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弱的脸,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干裂,眼下带着青黑。这副尊容,确实挺惨的。
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整齐一点,虽然效果不大。
“主子,您……您要去哪儿?” 小翠不安地问。
“去找刘安。” 苏锦屏转过身,看着小翠,“你不是说,咱们的份例归他管吗?那咱们就去找他,问问他,咱们的早饭呢?咱们这个月的炭火呢?”
“啊?!” 小翠吓得脸都白了,“主子,不能去啊!那个刘公公……他……他不好惹的!上次奴婢去,他差点叫人打奴婢……”
“我知道他不好惹。” 苏锦屏走到小翠面前,伸手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动作很轻,“但是,咱们现在不去找他,就得一直饿着肚子,冻着身子。你想一直这样下去吗?”
小翠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看着主子平静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 苏锦屏收回手,“你怕他,我也怕。但我更怕饿死,怕冻死,怕不明不白地就被人弄死在这吃人的地方。”
她顿了顿,看着小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小翠,我知道你可能也害怕,但现在,我们得自己去争。指望别人发善心,是没用的。你只需要跟我一起去,站在我身后就行。话,我来说。”
小翠看着自家主子,明明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她想起昨天主子落水后的种种不同,想起主子昨晚让她睡在屋里……心里那点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退缩,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勇气取代了。
“奴婢……奴婢跟主子一起去!” 小翠咬了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好。” 苏锦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去找件厚点的衣服给我披上,咱们这就去会会那位刘公公。”
虽然她箱子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厚衣服,但聊胜于无。
小翠手脚麻利地翻出一件稍微厚实些的夹袄,伺候苏锦屏穿上。
苏锦屏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感,挺直了腰板。
“走吧。”
主仆二人走出了阴冷的偏殿。
外面的天光依旧惨淡,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流云轩的院子更是萧条,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枯叶,随着风打着旋儿。
去内务府的路有点远,苏锦屏体力不支,走得很慢,小翠小心地搀扶着她。
一路上,偶尔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看到她们主仆这副样子,都像躲瘟疫一样避开,有的还投来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苏锦屏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她现在没空理会这些小鱼小虾的歧视链。她的目标很明确——刘安。
走了大概一刻钟,才到了内务府靠近厨房和库房的一个小院子。这里人来人往,比流云轩那边“热闹”多了,但也更加嘈杂和混乱。
小翠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紧紧跟在苏锦屏身后,小声提醒:“主子,刘公公就在前面那个屋子……”
苏锦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太监服、看起来三十多岁、贼眉鼠眼、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的太监,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对着一个前来领东西的小宫女指手画脚,颐指气使。
“……这点东西还嫌少?不想要就滚!后面排队去!” 那太监声音尖细,态度恶劣。
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分到的那点东西,喏喏连声地退下了。
苏锦屏看着这一幕,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位刘公公,果然是个典型的势利小人,而且看起来权力欲和控制欲还不小。
对付这种人,硬顶肯定没好果子吃,示弱求饶估计也只会被踩得更狠。
得用点巧劲儿。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旧夹袄,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这位公公,请问是刘安刘公公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让正在喝茶的刘安抬起了头。
刘安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到她身上寒酸的衣着和苍白的脸色,特别是她身后那个明显是流云轩出来的小丫头,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耐烦。
“咱家就是刘安,怎么了?哪个宫的?不知道这儿是办差的地方,没事儿别瞎晃悠!” 他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周围几个等着领东西的宫女太监都缩了缩脖子,显然对刘安的积威很是忌惮。
小翠吓得往苏锦屏身后又缩了缩。
苏锦屏却像是没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一样,脸上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带着病容的浅笑,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流云轩苏才人,见过刘公公。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公公,按照宫规,我们流云轩昨日的晚膳、今日的早膳以及这个月该发的份例炭火,为何迟迟未见送到?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她没有直接指责,而是用了“差错”这个词,留了点余地,姿态也放得很低,自称“苏才人”,点明身份,同时把“宫规”搬了出来。
这第一句话,既表明了来意,也试探了对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