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刺耳的鸣金之声骤然划破战场长空。
那些尚未被沸水波及的曹军士卒,如闻天籁,如蒙大赦,连忙冲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将那些在城墙脚下痛苦翻滚、哀嚎不止的同僚拖拽回阵。
曹军的第一轮猛攻,至此,以惨痛的失败暂告段落。
士卒们如同退却的潮水,迅速向后方本阵撤离。其动作虽显仓促,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队列,迅捷而不失章法,丝毫不见溃败之相,彰显出其久经战阵的精锐本色。
城头守军目睹曹军退去,先是短暂的沉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城楼掀翻,以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
然而,关羽与赵云二人,凝望着曹军那井然有序的撤退阵型,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锁得更紧,眼神中充满了凝重。
“这支曹军,委实非同凡响!”
赵云压低了嗓音,对关羽沉声道,目光刻意避开了周围欢欣鼓舞的士卒,唯恐影响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提振起来的士气。
关羽重重颔首,丹凤眼中寒光闪烁:
“其进攻之凌厉,撤退之从容,皆非寻常骄兵可比!三弟若不早到,此城……危矣!”
赵云深吸一口气,刚毅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深沉的忧虑:“但愿三爷能尽早……”
他的话音未落,一直紧盯着城外曹军本阵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凝,脸上旋即浮现出浓浓的疑惑之色。
“嗯?曹军这是何意?”
关羽亦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
只见首轮攻城的曹军步卒退回本阵之后,庞大的曹军军阵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偃旗息鼓,重整旗鼓。反而从军阵的侧翼,骤然分出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部队,黑压压如同一道黑色洪流,卷起漫天烟尘,蹄声隆隆,竟是朝着远离魏其城的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城头之上,守军的欢呼声如同被掐住了脖颈的鸭子,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以及一张张写满了茫然与不解的面孔。守军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曹军这出人意料的举动,究竟藏着何等玄机。
“这是怎么回事?曹军主力要跑了?”
“不像,走的只是骑兵,大队步卒还在。”
“那敢情好!莫非是曹军怯了,要撤兵了?”
……
不少士卒见曹军骑兵远去,便主观臆断,以为曹军主力即将撤退,渐渐地,人群中又响起了零星的欢呼,只是那声音,远不如先前那般响亮和充满底气。
唯有关羽、赵云以及少数几名经验丰富的宿将,敏锐地察觉到事态的诡异,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凝重与不安。
“骑兵所去的方向,莫非是……”
一名偏将锁紧眉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沐水。”
旁边立刻有人低声应道。
“此时此刻,派兵前往沐水作甚?”
“莫不是……莫不是我军有援兵自沐水方向而来,曹军派兵前去拦截?”
有人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提出疑问,却无人能够给出肯定的答复。
高乡城并不在沐水流域,张飞所率的援军,按理说,绝不会从那个方向出现。
这支曹军骑兵,究竟意欲何为?
赵云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无法洞悉其中关键,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关羽。
只见关羽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微眯,目光如炬,早已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片刻之后,他那微眯的眸子猛然睁开,眼中爆射出两道洞悉一切的骇人精光,声音因震惊与急切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好!”
“曹军……曹军这是要用土山计,堆土攻城!”
他的话音未落,远方那支奔赴沐水方向的曹军骑兵,已然卷起更为汹涌的烟尘,“轰隆隆”地折返而回,急促的马蹄声犹如催命的鼓点,正朝着魏其城的城墙方向风驰电掣般奔袭而来!
赵云凝神望去,瞳孔骤然紧缩如针。
只见那些去而复返的曹军骑兵,此刻人人马鞍之旁,都多了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麻袋或兽皮包裹。湿漉漉的泥土不时从包裹的缝隙中渗出、滴落,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留下点点深色的印迹。
关羽见此情景,脸色骤变,声若雷霆般厉声高喝:
“弓弩手!速速放箭!阻止他们靠近城墙!快!”
然而,城头上那些尚沉浸在曹军“退兵”的错觉与方才那场惨烈厮杀的余悸之中的守军,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失措,未能立刻领会这道命令的万分火急,真正拉弓搭箭反击之人,稀疏零落。
曹军骑兵行动迅疾如风,尚未进入城头弓箭的最佳射程,便已纷纷勒马急停,同时奋力扬起了手中的沉重包裹。
只听“嘭”的一声沉闷巨响,第一个包裹被狠狠地掷甩在城墙脚下,泥土沙石四下飞溅。
城头守军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但为时已晚。
无数的泥土包裹,如同骤雨冰雹一般,“嘭!嘭!嘭!嘭!”接连不断地砸在城墙脚下的同一片区域。
仅仅是这电光石火般的片刻功夫,那处地面便已迅速堆起了一个数米高的巨大土堆,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高、变厚。
扔完了手中包裹的曹军骑兵,毫不停留,立刻拨转马头,再次如旋风般朝着沐水的方向狂奔而去,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们要去运载更多的泥土。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曹军的歹毒用心。
他们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以人命与时间为筹码,硬生生在魏其城外堆起一座与城墙等高,甚至更高的巨大土山!
如此反复几轮之后,城外必然会形成一个宽阔而坚实的巨大斜坡,直通城头。
届时,曹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接由此攻上城头,魏其城赖以坚守的城墙之险,将荡然无存!
城墙之上,方才因击退敌军而稍稍升腾的些许喜悦与侥幸,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山崩般压顶而来的绝望。
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都仿佛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第一百一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