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任与甘宁的身影,宛如两道惊惶的流光,在宛城犬牙交错的街巷屋脊间亡命穿梭。
飞檐、墙头、屋脊,皆成他们足尖借力的浮萍。
每一次点落,都只汲取微末之力,却能让他们如疾风般掠出极远,身法已然催谷至前所未有的境地。
然而,那如跗骨之蛆般的死亡阴影,始终紧随其后,挥之不去。
“咻——!”
又一声撕裂夜空的尖啸,带着冰寒刺骨的杀意,破风而来。
箭矢如毒蛇吐信,直指张任后心要害!
张任甚至来不及回首,腰身骤然发力,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在空中猛地一拧!
身形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堪堪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袂飞掠而过,“咄”地一声闷响,深深钉入前方丈许外的墙体,没入数寸,箭尾兀自在夜风中嗡嗡震颤不休。
甘宁看得眼皮狂跳,心底早已将那射箭的家伙骂了千百遍。
这箭矢,简直比索命的鬼魅还要难缠,阴魂不散!
他们被迫在狭窄的街巷与开阔的屋顶间反复腾挪,时而飞身上房,时而疾坠入巷,根本无法维持一条稳定的逃亡路线。
偌大的宛城,此刻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布满陷阱的迷宫,而他们,便是那被猎人步步紧逼,无处可逃的猎物。
“如此下去,绝非长久之计!”
甘宁急促地喘息着,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焦躁,
“要么被这家伙的冷箭耗尽气力,要么就被袁术的大军围堵,死路一条!”
张任面沉似水,目光如电,飞速掠过四周不断变化的景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潜伏在暗处的窥伺目光越来越多,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
袁术的兵马,正在收紧包围圈。
……
与此同时,另一处屋顶的深邃阴影里,张合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远处那三道纠缠追逐、时隐时现的身影。
那个隐在暗处放箭之人,箭术当真已臻化境。
张任与甘宁二人武艺皆是不凡,身法更是顶尖,却依旧被那箭矢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只能在城内绕圈子。
张合看明白了。
那使弓的根本没打算让他们轻易出城。
一旦出了城,天高地阔,再想追上这两个滑不溜手的家伙,难如登天。
他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在城内!
张合心思急转,权衡利弊。
城中局势混乱,高手云集,变数实在太大。
仅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在那箭手、张任、甘宁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孙家众人手中夺取玉玺,希望极其渺茫。
必须引入援手。
高览还在城外。
他当机立断,不再迟疑。
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融入更深的阴影之中。
他灵巧地避开了那些如同没头苍蝇般在街巷中乱窜的袁术追兵,凭借着对地形的敏锐直觉和过人的潜行技巧,疾速朝着北门方向移动。
大半日的光景过去,早先因要出城而堵在门口的百姓早已散尽,北门附近不复之前的喧嚣。
城门虽依旧敞开,却不见人影出入。唯有十余名袁术麾下的士卒,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城门边,神情懈怠,无精打采。
张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几名守门士卒甚至没能看清来者的面容,只觉眼前骤然一花,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已然袭至!
“噗通!”“呃啊!”
几声沉闷的倒地声与短促的痛呼几乎同时响起,已有数人被瞬间击倒,软瘫在地,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剩余的几名士卒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示警呐喊,一边手忙脚乱地举起兵器,一边色厉内荏地朝张合围拢过来。
“敌袭——!”
“有人强闯城门!”
城门之外,一直隐匿身形,密切注视着城门内动静的高览,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趁着城头守军的注意力被城门处的骚动短暂吸引的瞬间,高览不再隐藏,猛地从藏身之处暴起!他身形矫健如猎豹,几个迅猛的起落,呼吸之间便已冲至城门之下。
城头上的守卒慌忙想要弯弓搭箭进行阻拦,然而高览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的动作根本来不及跟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高览如一道旋风般冲入了城门洞内。
此时,张合已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最后几名负隅顽抗的守卫。
两人目光在昏暗的城门洞内交汇,无需片语,多年的默契早已心领神会。
“儁乂。”高览沉声道。
“走!”张合言简意赅。
二人身形交错,一闪之下,便迅速消失在城门之后的街巷阴影里。
城门遇袭,守卫转瞬被制服,更有人趁乱强行闯入城内!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袁术的耳中。
袁术本就因玉玺被夺而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怒不可遏,气得将面前的案几一脚踹翻。
“废物!都是废物!”
“连个城门都守不住!”
但愤怒过后,一股警醒也随之而来。
这宛城之内,藏龙卧虎,远超他的想象。
绝不能让他们带着玉玺跑了!
袁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地咆哮道。
“传令下去!立刻封锁所有城门!”
“加派人手,严守城墙!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我放出去!”
“所有能调动的兵马,立刻前往城内交战之处,在周围严密布控,形成合围!”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让他们狗咬狗!”
“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给我一网打尽!”
袁术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眼神阴鸷。
“哼,只要将他们困死在这宛城之内,玉玺,迟早是我的!”
……
张任与甘宁仍在狂奔。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四面八方都有人影晃动。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察觉到了吗?”
张任沉声问道,气息略有些不稳。
甘宁啐了一口。
“嗯,人越来越多了。”
“妈的,跟苍蝇似的。”
张任目光锐利。
“却一直在周围徘徊,并未直接合围。”
甘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来袁术那老小子坐不住了。”
“想等我们跟后面那家伙拼个你死我活,他好来捡便宜。”
他们也注意到,另有一些调动的士卒并非直接冲向他们,而是朝着几个特定的方向而去。
那些方向的尽头,是城门。
袁术在封城。
他不仅要阻止他们逃离,还要将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
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正在形成,要将他们,连同身后那个可怕的弓手,一并吞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尽快突围出城!
张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兴霸!轮流接箭,掩护突围!”
“必须尽快冲出去!”
甘宁眼神一狠。
“好!”
话音刚落!
“咻!”
熟悉的破空声再次自身后响起,如同催命的音符。
张任与甘宁几乎是凭借本能,同时向着侧前方猛地扑倒,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翻滚。
他们狼狈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支乌黑的箭矢,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深深地没入了他们刚才奔跑路径的地面。
箭矢落点之处,并非悄无声息。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骤然炸开!
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气流以箭矢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
如同一个无形的半球形能量罩瞬间膨胀!
气流所过之处,坚硬的青石板街道瞬间龟裂、粉碎!
旁边的墙壁如同纸糊的一般,轰然坍塌,被切割成无数碎石,向外激射!
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半球形的凹坑,坑内布满了细密的不规则切割痕迹,仿佛被无数利刃疯狂切割过。
甘宁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妈的!”
“这他娘的是箭?!”
“这玩意儿要怎么接?!”
张任也是心头剧震,但他比甘宁更加冷静。
“他不是每一箭都这么厉害!”
“看清楚了再接!不要硬抗这种箭!”
两人迅速爬起,不敢有丝毫停留,认准了一个大致的出城方向,再次发力狂奔。
刚跑出没几步,甘宁耳朵猛地一动,身后那尖锐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我先来!”
甘宁大吼一声,猛然拧身!
果然,一支箭矢正如同毒蛇般疾射而来。
速度极快,但箭身并未闪烁那种可怕的亮光。
是普通箭矢!
甘宁心中一定,不惊反喜。
他体内气力急速运转,手中那柄造型奇古的甲刀刀身瞬间亮起一层淡淡的荧光。
“断!”
一声低喝,甘宁手腕翻转,甲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竖劈在那飞射而来的箭矢之上!
“铛!”
一声脆响,箭矢被从中劈断,断成两截无力地跌落在地。
甘宁看也不看,转身便走,继续向前奔逃。
后方,黄忠稳稳立于一处屋脊之上,看着甘宁劈落箭矢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呵。”
雕虫小技。
他目光微凝,再度探手入腰间箭囊,指尖拈起一支箭矢。
箭杆依旧乌沉,箭头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箭矢搭上麒麟弓弦,弓臂随他双臂的缓缓发力而逐渐弯曲,肌肉线条如磐石般贲张虬结,直至弓身被拉成一轮饱满欲裂的圆月。
然而,这一次,黄忠并未急于松弦。
他体内那股如江河奔涌的雄浑劲力,正通过坚实的手臂,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弓身,再经由弓弦,汹涌地汇入那蓄势待发的箭矢之中。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原本通体乌黑的箭矢,竟由内而外地透出刺目的莹白光芒,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与灵魂。
光芒愈发炽盛,从最初的荧光点点,迅速膨胀成一团耀眼的光晕,将箭矢本身化作了一个小型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光源,周遭空气都似乎因此而微微扭曲。
黄忠眼神专注如鹰,细细感受着箭矢上积蓄、压缩、直至临界点的磅礴力道。
足够了。
他猛地松开勾弦的右手!
“嗡——!”
弓弦剧烈地弹回,发出的不再是清脆的弦响,而是一声沉闷如雷霆炸裂的爆鸣!
“咻——!”
箭矢离弦的刹那,撕裂空气的声音也发生了质变!
不再是寻常的破空之音,而是一声尖锐到极致、仿佛能直接穿透耳膜、刺入灵魂的厉啸!
一道凝练至极的炽白光束,如天际划过的闪电,瞬息间洞穿了昏暗的街巷,其速度远超先前任何一箭,径直锁定了前方亡命奔逃的张任后心,暴射而去!
“箭破万法!”
黄忠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如同对这一箭威能的最终宣告,在空气中回荡。
那恐怖的破空声和白光照射他们在身前地面上投下的阴影,让张任瞬间亡魂皆冒!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细看,光凭那声音和气势,就知道这一箭绝对不能硬接!
“闪开!”
张任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嘶吼,身体向着侧面猛地扑了出去,动作幅度之大,几乎是在地上翻滚。
甘宁的反应丝毫不慢,听到张任的吼声和那恐怖的啸音,几乎是同时做出了扑倒的动作。
“轰隆!”
白色的闪电再次没入地面。
熟悉的狂暴气流再次爆发。
又是一个半球形的毁灭区域被清空,碎石激射,烟尘弥漫。
张任和甘宁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
然而,不等他们喘口气,又是接连三声同样恐怖的厉啸响起!
“咻!”
“咻!”
“咻!”
三道白色闪电,接踵而至!
黄忠竟是连续射出了三记“箭破万法”!
张任和甘宁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狼狈扑倒,翻滚躲避。
每一次爆炸的气浪都将他们掀得东倒西歪,碎石打在身上生疼。
连续躲过三箭,两人终于找到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背靠着一堵残破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甘宁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混合着汗水,留下几道黑印。
“妈的!这家伙是怪物吗?!”
“气力是用不完的?!”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因为刚才劈箭,还在隐隐发麻。
张任的脸色也无比苍白,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张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这样躲下去,迟早被他耗死。”
“而且袁术的包围圈越来越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甘宁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带着一丝绝望。
“那怎么办?跟他拼了?”
“可你也看到了,那家伙的箭,根本不是人能挡的!”
“再来几箭,老子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任沉默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或许……可以跟他谈谈。”
“谈谈?”
甘宁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跟那怪物谈什么?求饶吗?!”
这可不像他认识的张任会说出来的话。
张任摇了摇头,语气沉稳。
“不是求饶。”
“是谈判。”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想要我们手里的包裹,而我们想要出城。”
“双方的目标看似冲突,但并非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甘宁还是有些不明白,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谈?”
张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后方。
黄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处矮房顶端,手中麒麟弓依旧拉开,冰冷的箭头遥遥锁定着他们。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第五十章完)
......
长安。
“启禀陛下,益州牧刘焉遣使呈报,言益州近日地动山摇,灾情颇重,已有数百民房坍塌,数千百姓伤亡,恳请朝廷体恤,拨款赈济灾民。”
“呵呵,益州刘焉?我倒是听说,此人在蜀中颇不安分,多有僭越之举,甚至敢私自使用天子依仗。如今遭了灾,才想起朝廷来了?我不同意拨款给他,阿多,你觉得呢。”
“自你我二人辅佐朝政以来,可曾见他刘焉派人上表朝贺?连臣子本分都忘了,如今出了事,凭什么要朝廷替他分忧?这烂摊子,让他自己收拾便是!”
“这……就……就依两位爱卿所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