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石桌旁,蔡文姬定了定神,朝着马云禄微微欠身。
“多谢二位方才的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眼下无以为报,若是以后……”
“不必了。”
马云禄干脆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此时,赵云已默不作声地拿起石桌上的食材,转身走向院子角落那间简陋的厨房,准备生火做饭。
留下两个女子在院中。
顺带一提,由赵云负责做饭是二人共同决定的,至于原因嘛……
蔡文姬望着赵云离去的背影,又看向眼前这位英气勃勃、行事果决的女子,轻声问道。
“还未请教,两位恩公高姓大名?”
马云禄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多余。
“你没看告示啊?”
她朝着院门外某个方向随意地扬了扬下巴。
“你的通缉令旁边,贴着的就是我俩。”
“啊!”
蔡文姬忍不住掩住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就是……就是刺杀吕布,又从他手中逃脱的那二人?!”
马云禄见她这副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朝着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她的语气听似平淡,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豪。
“我其实没做啥。”
蔡文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间小小的厨房。
透过敞开的门,隐约能看到那个清俊的身影正在水盆边清洗着沾染泥土的青菜,动作熟练而认真。
很难将眼前这幅居家景象,与那个单枪匹马挑战当世第一猛将吕布的刺客联系起来。
看着蔡文姬眼中那抹浓浓的不可置信,马云禄又补充了一句。
“他一个人单挑的吕布。”
“我就是带着他逃走而已。”
竟能从吕布手中逃脱……
而且还是在单挑之后……
一缕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顽强燃烧的烛火,骤然在蔡文姬的心底升腾起来。
或许……或许有此二人相助,她真的有一线生机逃离这座人间炼狱。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蔡文姬深吸一口气,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不见。
她忽然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裙,神色肃然。
随即,她两手平措至左胸前,右手稳稳压住左手手背。
右腿向后微屈,身体缓缓下沉,屈膝。
螓首低垂。
她竟是朝着马云禄,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万福大礼。
“文姬唐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却又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此刻已别无他法,恳请二位恩公,护我出城!”
马云禄看着她行此大礼,脸上却并未露出多少动容之色。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
反而目光锐利地看向蔡文姬,反问道。
“王允,为何要对你穷追不舍?”
“什么?”
蔡文姬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
马云禄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王允那老家伙,绝不可能仅仅因为蔡公私下里的一声叹息,就痛下杀手,将他害死在狱中。”
“如今更是连你这个孤女都不放过,派人一路追杀。”
“这背后,必定另有隐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厨房的方向,声音压低了几分。
“实话告诉你,子龙哥哥他现在身上有伤,先前与吕布一战损耗极大,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
“就算没有你,我二人想要安然出城,也并非易事。”
“这个时候,我们可不想平白无故惹上天大的麻烦。”
马云禄眼神逼视着蔡文姬,语气斩钉截铁。
“若要我们冒着风险带你一起走,你必须说出实情。”
“否则,免谈。”
蔡文姬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容……容文姬想一想。”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行,不着急。”
马云禄点了点头,倒也没再逼迫。
她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估摸着饭菜还得一会儿。
于是随口问道。
“你会做饭吗?”
蔡文姬抬起头,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会。”
“……”
马云禄一时语塞。
......
用过晚膳,残羹剩饭还未来得及收拾。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在简陋的房间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马云禄给蔡文姬一行人安排好了临时的住处,就在隔壁不远的几间空房。
而后她回到赵云所在的屋子,随手关上了门。
她在石桌旁坐下,有些怏怏地开口。
“今天晚饭都没怎么吃饱。”
“明天看来又要出去买些吃食了,多了几张嘴,消耗就是快。”
赵云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龙胆亮银枪的枪身,闻言动作微顿,抬眼看向她,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你们谈了什么?”
马云禄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赵云,烛火映在她深邃的眼眸里,亮晶晶的,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我把你白天的分析,跟那位蔡姑娘说了。”
“她没有否认。”
“果然是有秘密藏着。”
“子龙哥哥,你可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赵云对马云禄这种直接的热情似乎已经有些习惯,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接话。
他低头继续擦拭着枪身,动作专注。
“所以,你就打算以带她出城作为交换条件,逼她说出实情?”
赵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其实,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你最后还是会带她一起走的,不是吗?”
“哎呀!”
马云禄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脸上微微一红,语气却依旧理直气壮。
“多知道一些事情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嘛!”
“我爹爹常常跟我说,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占优势,这就是那些诸侯之间的博弈之道!”
赵云抬起头,目光落在马云禄那张带着异域风情、此刻却显得有些认真的脸上。
他换位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想法。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多一分信息,或许就多一分生机。
与此同时,另一间刚刚被收拾出来的房间内。
昏黄的油灯下,气氛凝重。
几名侥幸逃生的家仆正围在蔡文姬身边,脸上带着惊魂未定与忧虑。
那位年纪最长的老仆,声音带着颤抖,率先开口。
“小姐,万万不可啊!”
“此事关系重大,若是告知了他们……”
“人心隔肚皮,万一……万一他们为了自保,将我们出卖给王允,那我们岂不是……”
老仆的声音越说越低,充满了恐惧。
蔡文姬坐在床沿,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老仆的话。
“伯伯,他们自身难保。”
“他们敢刺杀吕布,早已是朝廷钦犯,就算出卖我们,吕布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
老仆一时语塞,但脸上的担忧并未减少。
“可老奴还是觉得不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们毕竟来历不明……”
蔡文姬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苦,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此事,本就与父亲没有直接干系。”
“我们蔡家受此牵连,完全是无妄之灾!”
“天可怜见,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们遇上这两位少侠……”
“这或许……或许就是上天不忍我蔡氏一脉断绝,特意赐予我们的一线生机啊!”
听闻此言,周围的几名家仆都面露悲戚之色,有人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抹起了眼泪,仿佛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蔡文姬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眼下,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只有将实情告知他们,恳求他们出手相助,带我们逃离这座牢笼,方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众仆人沉默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都低下了头,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蔡文姬的决定。
见说服了众人,蔡文姬心中稍定。
她挥手示意仆人们先退下休息。
待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才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她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轻轻叩响了隔壁赵云与马云禄所在的房门。
“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进来吧。”
是马云禄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她起身拉开房门,蔡文姬正静静地站在门外,昏暗的光线下,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蔡姑娘,请进。”
马云禄侧身让开。
蔡文姬走了进来,房间不大,赵云已经停下了擦拭长枪的动作,站起身,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马云禄关上门,与赵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将空间留给了这位刚刚下定决心的才女。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蔡文姬站在屋子中央,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组织着语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赵云和马云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决断。
“一切的起因,都源于半个月前……”
她的声音很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沉重而危险的秘密。
“我蔡氏旁支之中,有一人,自幼便有制玉的天赋,手艺精湛……”
“约莫一月前,他的一位多年未见的旧友忽然寻上门来,神神秘秘地将他带走了,说是有一桩能令他名扬天下的大活计。”
“直到数日后,他被悄悄送回,面无人色,形销骨立,我们才从他断断续续的惊恐描述中得知……”
蔡文姬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他竟是在替人,私……私制玉玺!”
私制玉玺?!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赵云和马云禄的心头轰然炸响!
赵云瞳孔骤然收缩,手中擦拭枪身的布帛无声滑落。
马云禄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私制玉玺,等同谋逆!
这是足以夷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难怪……难怪王允会如此赶尽杀绝!
蔡文姬的声音带着哭腔,继续说道。
“那人辩称自己是被胁迫,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此乃灭门之祸,家父身为族长,自是难辞其咎,只能严令族人,将此事死死捂住,绝不可有半点风声外泄。”
“可……可不知为何,这等机密,最终还是走漏了风声……”
“此事,恰恰被司徒王允得知。”
“他……他便以此为把柄,先是罗织罪名害死了家父,如今更是要斩草除根,将我等知情人,尽数除去!”
真相大白。
残酷而血腥。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油灯的火苗无声地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仿佛鬼魅。
赵云和马云禄都被这个惊天的隐秘震得心头剧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预想过许多可能,却怎么也想不到,这背后牵扯的,竟是如此严重、足以颠覆乾坤的弥天大罪。
良久。
赵云缓缓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布帛,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
他抬起头,看向蔡文姬,目光沉静,带着一丝探寻。
“蔡姑娘,若能出城,你之后有何打算?”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蔡文姬的心猛地一跳。
“你……你们肯带我出城?”
蔡文姬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赵云轻轻点了点头。
“如你所言,令尊与你,皆因此事受牵连,并非主谋。”
“既是无辜受累,赵某虽非侠义之辈,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的语气坦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多谢……多谢二位高义!”
蔡文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感激,眼眶一红,再次深深地朝着赵云和马云禄行了一个万福大礼。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虔诚,也更加沉重。
直起身子,她脸上的惊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苦与决绝。
“王允能以此事构陷家父,背后恐怕……恐怕也少不了当今陛下的默许。”
“这大汉疆域虽广,却怕是已无我容身之处了。”
“出城之后,文姬打算一路向北,远走塞外,或许只有在那蛮荒之地,才能避开这场祸事,苟延残喘。”
远走塞外?
这个决定,让赵云和马云禄都感到有些意外。
马云禄忍不住开口问道。
“塞外苦寒,生存不易,为何不寻一处偏僻之地,隐姓埋名,或许也能安度余生?”
蔡文姬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黯淡。
“我的画像,早已贴遍九州。”
“天下之大,只要还在汉土,终有一日会被人认出。”
“与其日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不如远遁他乡,或许还能求得一丝真正的安宁。”
她的语气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赵云与马云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
他们不知道,对于这位才情卓绝却命运多舛的女子而言,远走塞外,究竟是生路,还是另一条绝路。
塞外的风沙,未必就比长安的刀光剑影更温柔。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她的决定。
屋内的空气再次变得沉凝,只有灯芯偶尔爆出的一点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长忽短,如同他们此刻难以预测的命运。
良久,还是赵云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的目光依旧沉静,仿佛之前的惊涛骇浪并未在他心湖留下太多涟漪,只是那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压迫感,却让蔡文姬的心弦再次绷紧。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赵云看着她,缓缓问道。
“是什么人带走你的那个族人的?”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钥匙,即将打开最后一道,也是最危险的一扇门。
蔡文姬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这个问题触及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掩住眸中的挣扎。
马云禄也屏息凝神,她能感觉到,这个答案,恐怕比“私制玉玺”本身,还要牵扯更广,更加骇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过了许久,蔡文姬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迎上赵云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赵云和马云禄的耳中。
“江东孙氏。”
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狭小的房间内轰然炸响!
马云禄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双充满异域风情的眸子瞬间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东孙氏?
他们竟然……
赵云握着布帛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虽然他的面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如此。
难怪王允敢如此明目张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灭口。
这背后牵扯的,竟然是江东的猛虎们!
若此事曝光,不仅蔡家是灭顶之灾,恐怕整个天下的局势,都要为之震动!
私制玉玺,意欲何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钻入赵云和马云禄的心底,让他们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们本以为只是卷入了一场长安城内的政治倾轧,却没想到,这浑水之下,竟还潜藏着如此巨大的漩涡。
赵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
他看了一眼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蔡文姬,又看了一眼同样震惊不已的马云禄。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江东孙氏的图谋,那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今夜好生歇息。”
赵云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明日,我们再详议出城之事。”
(第三十三章完)
......
西凉。
“父亲,我前番到达匈奴王庭,发现了一桩惊天阴谋!”
“什么阴谋?”
“匈奴集结了兵马,要劫掠关中!”
“什么!!!竟挑在董卓刚死的时候......”
“董卓死了?!!看来长安要乱了,云禄她......”
“我也有所担心。”
“父亲,发兵吧!我们去把云禄救出来!”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