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骤然鸦雀无声。
桃夭面不改色瞧着他,心平气和等着他开口。
萧时凛作了一揖,用手中的酒壶将桃夭和自己的杯盏斟满,方道,“桃夭妹妹,妙华寺一案已结,几名山贼纷纷招认,那名醉春楼的妓子是他们的同党。”
“她跟着他们混进妙华寺,是为了迷惑我,行谋逆之事,可是我并未与她苟且,我是被他们迷晕的。”
人前,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端方君子的模样,与当日在妙华寺时截然不同。
“今日我当众解释这桩丑事,是希望桃夭妹妹能再信我一次,你我定亲多年,不日将修成正果,我实在不愿让这些误会横亘在我们中间,坏了我们几世修来的姻缘!”
“但追根究底,这许多事,终究是我没处理好,才生出种种误会,让你伤心难过......”
他将斟满的酒盏双手奉到桃夭面前,“借此机会,当着定国公和洛家长辈的面,请桃夭妹妹喝下这杯酒,原谅萧某一回吧。”
萧时凛是柳太傅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官至三品,连被称为玉公子的洛京臣站在他身边,都要比他略逊一筹。
可他在妙华寺被桃夭害得锒铛入狱,险些瘸了腿,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居然还愿意低声下气,当真是情真意切啊。
看着萧时凛对桃夭字字句句言辞恳切,洛紫昙几乎绞碎了手中锦帕。
桃夭不卑不亢地回视萧时凛,“既然真相已经查明,那桃夭就先恭喜萧大人洗脱冤屈,安然回家。”
见她没有如之前一样,对自己义愤填膺,字字珠玑,萧时凛反而觉得心底不安。
“桃夭妹妹……”
“萧大人,之前种种虽说是误会,但也是实实在在伤了你我的情分,你当真觉得,这婚约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吗?”
萧时凛一怔。
他都拉下脸当众致歉了,没想到桃夭换了个口吻,还是想退婚!
为了救他出来,母亲费尽心思疏通了不少人,为此也低价变卖了手头不少产业。出狱后他承诺母亲要拿到桃夭手中的清欢斋分红赎回那些产业,也向恩师保证会联姻洛家,替他与窦家搭上线。
恩师深知定国公此人脾性,便让他在今日当众致歉,求她原谅,桃夭提的要求越苛刻,于他的名声就越有利!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让桃夭改口。
至于成婚之后,怎么做还不是他说了算?
“桃夭妹妹,我们之间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多年的亲事总不能说退就退。你怎么也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吧。”他转向定国公。
“听母亲说,这桩亲事当年也是定国公夫人看好的,相信国公夫人在天之灵,也想看到桃夭幸福。晚辈向您保证,绝不会让桃夭再受委屈。”
提及亡妻,定国公眼底闪过一抹动容。
他看向萧时凛,“空穴不来风,如今还未成婚,你便屡屡闹出流言,让我外孙女伤心,如今你既有这般勇气在这样的场合许诺,倒是另老夫刮目相看。”
他沉吟了一会,“你若能保证日后身边干干净净,成婚后也不给我外孙女添堵,我便做主再给你一个机会。”
这话就是要他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宴中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众所周知,萧家子嗣单薄,萧夫人怕还指望着这根独苗给萧家开枝散叶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
未免太苛刻了些。
“我愿意!”萧时凛当众应下,掷地有声。
桃夭平静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对面的洛紫昙闻言,差点将手中锦帕扭碎。
“你当真愿意这辈子独守我一人?”
萧时凛满目深情,“桃夭妹妹,你这么好,我怎会不愿?”
席间无数双眼睛落在桃夭身上,有感动,有艳羡,也有嫉妒。
“这洛桃夭平日闷声不响的,手段倒是高明!”
洛芸梨身旁,一道忿忿不平的女声响起。
户部尚书之女薛子衿,年芳十六,自来与洛紫昙交好,因洛紫昙的关系,与洛芸梨也颇为亲近。
洛芸梨知道萧时凛正是薛子衿心悦的类型,掩唇轻笑,“她是嫡长女,什么好事,自然都是要先落到她头上的。”
薛子衿排行第三,平日里不如才貌双全的长姐受父亲重视,早已窝了不少火,被洛芸梨一说,脸色更不好看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我看,她也就是个花瓶罢了,跟你比起来,差了一大截呢。”
洛芸梨目露得意,嘴上却道,“我也就是会一点制香的功夫,薛姐姐别取笑我了。”
听到萧时凛此言,定国公总算满意地抚着络腮胡,“桃夭,你也表个态吧,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拖着,总该有个了断。”
桃夭眼底慢慢腾起一层水雾。
下一瞬,她抬手接过他递来的杯盏,仰头一口饮下。
逐道,“既然萧大人愿意,那,我便再信你一次。”
两袖间,十个指甲陷阱掌心,一阵阵刺痛,与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起,仿如利刃般刺进她的心脏。
前世那些海誓山盟的誓言蜂拥而至,将她伤痕累累的身心一遍遍啃噬。
她死死忍住溢到唇边的一声冷笑。
今生,即便发生了种种龃龉,他依旧能当众给出这样的承诺。
面不改色,虚伪至极!
“桃夭!”
窦冰漪正欲站起,却被伯夫人用力按住,狠瞪一眼,压低声斥责“这里还轮不到你这当嫂子的说话!”
桃夭听见了窦冰漪的声音,转眸朝她轻轻一笑,“阿漪,我已经决定了。”
窦冰漪瞳孔一缩。
桃夭……不唤她“大嫂”了?
对面席上,阮修墨一双凤目微眯,看向桃夭时,流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忧心。
萧时凛一脸欢喜,同样饮尽盏中酒,“桃夭妹妹,萧某必不负你!”
“看来今日,国公府喜事不只一桩,可惜本王来得有些迟。”
一道轻玉般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
众人自觉让出道来。
定国公看见来者,当即领着众人起身相迎。
“拜见承王殿下。”
夜澈着一身绛紫五爪蟒袍,金线压边,腰间缀琥珀龙纹玉佩,箭袖紧束腕骨,长刀夸腰,飒沓如流星。
随着他的到来,宴中陷入一片沉寂。
“都免礼吧。”他上前亲手扶起定国公,冷硬的唇角微微勾起,“今日,国公爷最大。”
定国公朗声一笑,抬眸间已是换了副口吻,“少跟老夫咬文嚼字。你小子看着闷声不响,其实心眼忒多,一点都不像你爹。”
两人相视而笑,宴中紧绷的气氛也活络起来,只有八大世家的人默默沉了眼。
夜澈手握二十万黑羽军兵权,偏还与那帮武将关系融洽,看来,即便八大世家联合起来,也不一定能与之抗衡……
夜澈手一抬,身后一位劲装打扮的女侍卫捧着一个修长精致的木匣子。
“这是晚辈为国公爷准备的寿礼。”
定国公顿时眼前一亮,褶皱的眼皮微微颤动,在木匣子上流连,“这难道是……”
“国公爷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