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祸乱,明明一开始是因为官商联手,是因为朝中大员斗法,不给人活路,结果受损最大的,却是和灾民一样的普通民众。
……
一场起义虽说来势汹汹,可是去的也快极了。
天破晓时,东南大营的兵丁已经攻破四面城门,完全接手整座扬州城,开始清缴在城中作乱的“叛军”。
对于一直在前线剿倭的正规军来说,清剿巷子中的起义军,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更像是一种猎杀。
苦叛军许久的扬州百姓自然欢呼雀跃,可就是这样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斗争,让众人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
“我们遭了那样大的灾,你们不给饭吃不给活路,我们不过是给自己找一条活路罢了,我们有什么错?”
朱宸樾来找谢樱的路上,恰巧听见了这样的一句话。
训练有素的兵士们,三两下便活捉了负隅顽抗的一群叛军,领头之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
周围的兵士也被此人的话说的一愣,原本理所应当毫无悬念的平叛,竟然也让他们产生了几番怀疑。
另一个被抓的汉子骂道:“你们这帮贼配军,难道没有种地的家人吗?难道没有老子娘也遭灾的吗?”
朱宸樾眼见情况不妙,快速上前找东西堵了两人的嘴巴,这才将让你抓走。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兵丁架着叛军离开,谢樱站在门口,看见的就是在原地愣了许久的朱宸樾。
“怎么了?”谢樱问道。
朱宸樾三言两语说了心中的疑惑,谢樱心知无能为力便不再点评,只是开口问道:
“我还以为会直接杀了他们,怎么直接抓了?”
“兹事体大,上面说要抓几个领头的,处以极刑,方能以儆效尤,”朱宸樾说着,按了按眉心,“我也只是照着上面的命令行事。”
“我也只是照着上面的命令行事,”朱宸樾再次强调一遍,像是在说服谢樱,又是像在说服他自己。
“我问你个问题,”谢樱忽然开口,“你出来带兵打仗,除了给自己争功名前程以外,还有什么企图?”
朱宸樾沉默。
“先别急着回答我,慢慢想便是,”谢樱挥手安抚。
……
清剿出来的叛军,最终决定在扬州处决一批,再将为首的几个汉子押解至京城处决。
处刑的地点原本在菜市口,但后来的柳执旭觉得不够震慑,最终选择了在城门楼子上处决,看得人够多,够震撼,才能震慑住别有用心之人。
行刑那日,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去看了,谢樱在人群中被挤得前后摇晃。
死亡是具有表演性质的,尤其是亡命之徒的死亡。
杀人者想要震慑立威,被杀者梗着脖子彰显自己的气节,两相夹杂之下,倒是比逢年过节庙会上的打戏还精彩。
所以众人摩肩接踵的来看这场大戏。
“爷们,唱一个,唱一个!”有看热闹的人一面笑一面说。
“快说,快说,快说脑袋掉了才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戏文中的场景真真实实呈现在面前,怎么能不叫人激动。
被处决的几个汉子,有的已经瑟瑟发抖,吓成了一滩烂泥,还有几人正气凛然,但也没有像围观群众那样唱戏或者放狠话,只是一昧的叫骂。
骂的无非是朝廷不把人当人,无非是皇帝不是个东西之类。
众人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豪言壮语,俱是有些失望。
柳执旭坐在城楼上一早摆好的桌案前,看着天色扔下手中的令牌。
原以为会有几颗人头落下,没想到竟然是一阵接一阵的惨叫,谢樱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却差点让她吐出来。
“我原以为最多不过是凌迟,”谢樱在云霄耳边低声说道。
柳执旭竟然将昭狱那套刑罚拿了出来,剥皮抽筋,烹煮插针,愣是全用了上来,相比之下凌迟已经算最温和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一开始还想着看热闹的众人感到不适,大多数人忽然生出了几分同情,已经不忍再看,纷纷转身离去。
钦差的仪仗在城楼上,柳执旭慢条斯理的说道:“让他们都看着,这就是跟朝廷作对的下场。”
早有嗓门大中气足的兵丁,将这些话齐声吼出。
观刑的人,除了无辜百姓外,还有囚车里的人。
身在局中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是棋子的。
原本还想着投石问路,就算出事也可以将锅往下甩的田鸿,如愿以偿将自己搭了进去。
南直隶巡抚田鸿,布政使段良,按察使赵昱,扬州知府魏翎,包括知情不报的监察御史,整个扬州的主政官员几乎全被抓了。
在谢樱看不见的地方,内阁早进行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湖广两地的粮船,每行一步都跟内阁汇报,再加上有张济承作保,又有工作留痕,是以两地的总督只是被训斥了一番。
市舶司是宫里的人,背后牵扯着皇帝自然不会有错,所以板上钉钉了几人官逼民反,事急从权顾不得程序,柳执旭二话不说将人直接抓了,甚至还让他们来观刑。
对于这样的说法,众人都觉得过了些,但碍于同朝为官的情面,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旁的亲信也觉着不妥,在柳执旭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虽说如今他们捅了大篓子,只是眼下朝廷还没彻底定罪,咱们这样是不是……”
朝中有定数,那几个低位官员便罢了,像田鸿这样的一方诸侯,没确切定罪之前甚至不能披枷带锁,眼下什么都没有便被关在囚车中,着实有些过分。
柳执旭没说话,斜眼瞧了一眼,那人便乖乖闭嘴,不再言语。
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到,该往上报的也已经报了上去,这帮人自然是必死无疑。
人不能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活生生的人在眼前逐渐变成一堆碎肉,柳执旭想要的震慑众人,杀鸡儆猴的作用着实起到了,至于有没有起到别的作用,那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