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走一路,发现有些地方的麦子长势很好,有些地方却堪称青黄不接,斑斑点点奇怪极了,简直像斑秃患者的头皮。
虽说地力有差别,但绝对没有这么乱七八糟两极分化的。
前几日她一直在村里转悠没发现这些,现在倏然发觉不对。
“也是作孽哟,七月份一场雹子砸下来,就成那样了,”农妇从地里直起身子,将一捆麦子用草绳仔仔细细的扎好。
“下冰雹不应该是一片田地都遭殃吗?”谢樱不解。
“你们城里姑娘哪里知道这些,”妇人用灰褐色的头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下冰雹有时候是成片下,有时候却是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的,谁知道呢?看天吃饭的人到底可怜呐,老五家的地都是好田,谁知道今年就被冰雹砸成那样……”
谢樱帮他们搞定了偷柴案,黄家村的村民对她的态度相比之前,简直格外友善。
“要不怎么说麻绳专挑细处断,”有人插嘴道:“老五去年埋他爹,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完,今年又遭了灾,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村里人没文化不会起名字,有些胡乱起个诸如狗剩,栓柱之类的贱名,说是贱名好养活,有些干脆直接以排行做名。
“还能怎么过,我昨儿看见他上他大爷家里去了,”妇人们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手脚麻利的割麦子。
“他大爷是谁?”
“就是他们家这一辈的族长,人家家里家大业大,自然有余粮。”
“去借钱借粮吗?”谢樱一时间脑子反应不过来。
“他去年都借过了,现在利滚利都不知道滚了多少钱,他大爷怎么可能还借给他?”妇人撇撇嘴,表示惋惜,
谢樱忽然想到昨天在衙门听到的话。
你们自家的佃户就没有你们本家亲戚?该打的该骂的你们有少一顿吗?
她昨天还以为那是个别现象,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种情况居然格外普遍。
古代人口流动性小,一个村子难免沾亲带故,许多人放高利贷,就是直接放给自家远房亲戚。
在利益面前,所谓的亲缘宗族,不过是一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
妇人伸出手,指着远处穿着褐色短衣的高大汉子:“你看,他大爷都带着长工,去量老五家的土地了,估计老五是拿田抵债。”
“要说这厮也真够贪的,村里才多少良田啊,都进了他们几家人的口袋,那么多好地还不够,咱那些是做坟堆子不成……”
妇人吐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樱抬脚往那片麦田走去。
……
“你这田地形状歪七扭八的,明明就四亩的坏田,却还要跟我说是五亩良田,大侄儿,你爹不在,我这个做大爷的多少得说说你,咱们做人要讲诚信啊,穷归穷,咱不能连信誉也不讲吧。”
那个被叫做大爷的人长了一双老鼠眼,此刻显得格外精明。
“大爷,我这片地给朝廷上税的时候,都是按照五亩地上税的,后来官府来人重新核算也是五亩,你刚才跟三哥量的时候,许多地方都没下尺子,您不能这么算,”老五急忙争辩。
“官府来人计算的田地都是不作数的,那些当官的想多收税,自然给你把田产往多了算,别说四亩地给你算成五亩,就是七八亩都有可能,”老鼠眼做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我可是正儿八经种田生活的庄稼人,不能跟他们官府的人学。”
“大爷你少说也七八十亩的田地,怎么官府说你就只有三十亩呢?”老五毫不客气。
“你……”老鼠眼被气得一愣。
他平日里可没少给官府的人塞钱,官府的人自然也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隐瞒田地,还是放高利贷。
他是地主,又是族长,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简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再说了,我这都是靠河边的良田,年年亩产都是村里拔尖的高,不过就今年运道不好遭了灾,这您也知道的啊。”
老鼠眼的眼睛中闪着精光,好声好气的说道:“这田今年遭灾,难道明年就不遭灾了?”
老鼠眼的身子微微前倾:“虽说雹子是分着片下的,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人家地里没下,就你家地里下了?还不是你们父子上辈子不积阴德。”
“这三年两年的雹子砸下去,就算是原本是良田,变成坏田也是早晚的事儿。”
老五辩解:“咱们这儿多少年才下一场雹子,何况今年这场冰雹是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怎么可能年年都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你拦也拦不住,”老鼠眼一脸痛惜的说道,“咱们庄稼人靠天吃饭,这些多少你得考虑进去。”
“再说了,你这地今年颗粒无收,我后面养田施肥要不要钱?我这些投入要不要钱?你多少得替叔想想。”
芸惠瞪大了双眼,被谢樱拦在身后。
“这都是十几年的良田,就算今年遭了灾,后面也立马能恢复过来,大爷您不能拿这个价格来算!”
老鼠眼冷笑:“不能拿这个价来算?”
老鼠眼颇有些图穷匕见的意思:
“你去年借了我五两银子,九出十三归,到现在已经十五个月了,你该还我二十七两一钱银子,眼看着收了麦子就要交税,你们家人这一年总不能喝西北风,眼下你不卖给我,卖给谁?”
九出十三归,月利率基本在14%左右,按照驴打滚算复利,增长起来快的可怕,毕竟指数爆炸不止是说说。
“难不成你要卖给外姓人?我是你本家的亲大爷,才给到这个数字,那些人给的只会更低,”老鼠眼恐吓道。
老五没了声息。
低头思考了半晌,哀求道:“大爷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家,我们这日子实在是不过下去了,就算再怎么贱卖,也不能贱到这个地步啊。”
老鼠眼思考了半晌,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叫我说你这真是脑子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