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平二年 十月
夜色沉沉,建业城内万籁俱寂,唯有丞相府的书房仍亮着昏黄的灯火。烛芯不时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诸葛恪独坐案前,手中的竹简已被汗水浸得发潮。他下意识地摩挲着竹简边缘,粗糙的触感让他略感安心。这几日他总睡不安稳,每每合眼就会惊醒,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大人,要添些灯油吗?\"老仆在门外轻声询问。
\"不必。\"他声音沙哑地回绝,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窗棂。就在昨夜,他分明看见一道黑影从那里一闪而过,可侍卫们搜遍整个府邸都一无所获。
案上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诸葛恪猛地站起,佩剑\"铮\"地出鞘三寸。待看清只是夜风作祟,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却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然湿透。
\"我诸葛元逊何时变得这般疑神疑鬼?\"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可心底的不安却如野草般疯长。自从北伐归来,朝中的风向就变得微妙起来。那些往日谄媚的嘴脸,如今都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人,孙太常府上来人。\"侍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诸葛恪眼神一凛,整了整衣冠:\"传。\"
来者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侍从,行礼时眼睛却一直盯着地面:\"禀丞相,明日陛下在清凉殿设宴,太常特意嘱咐下官,请您务必赏光。\"
\"哦?\"诸葛恪抚须轻笑,\"陛下近日龙体可好?\"
\"托丞相的福,陛下一切安好。\"侍从的应答滴水不漏,可交叠的双手却微微发抖。
待来人退下,诸葛恪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缓步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眼窝深陷,鬓角竟已染上霜色。\"鸿门宴么...\"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剑鞘上的云纹。
窗外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枯枝断裂的声音。诸葛恪猛地转身,长剑彻底出鞘,寒光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来人!\"他厉声喝道,声音在空荡的庭院里久久回荡。
这一夜,丞相府的灯火始终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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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诸葛恪便已穿戴整齐。他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着朝服的每一道褶皱。镜中人面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却仍强撑着挺直腰背。
\"大人,马车备好了。\"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诸葛恪深吸一口气,手指抚过腰间佩剑的剑穗。这把先帝赐予的宝剑,今日竟显得格外沉重。他迈步出门时,一阵冷风卷着落叶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马车缓缓行驶在建业城空旷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诸葛恪闭目靠在车厢内,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手指始终按在剑柄上,因用力过度,指节已经泛白。
\"大人,到宫门了。\"车夫小心翼翼地提醒。
诸葛恪猛地睁开眼,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掀起车帘一角,望向那巍峨的宫门。晨光中,朱红的宫门像一张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他吞噬。胸口传来阵阵钝痛,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大人?\"车夫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困惑。
就在此时,孙峻带着几个侍从快步走来,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诸葛公!可算把您盼来了!\"他的声音太过热络,反倒显得虚假,\"听说您近日身体不适,若是勉强,不如改日再来?\"
诸葛恪盯着孙峻的眼睛,发现对方虽然笑容满面,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他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孙太常多虑了。既然陛下相召,岂有推辞之理?\"
他刚迈下马车,忽然瞥见散骑常侍张约匆匆走过。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张约袖中突然滑落一物。诸葛恪佯装整理衣袍俯身拾起,发现是一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今日之宴,布置异常,恐有变故。\"
诸葛恪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却见张约已经快步走远,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
\"诸葛公?\"孙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试探,\"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诸葛恪强自镇定地将字条攥入掌心,转身时已经换上了平静的表情:\"无事。只是想起府上还有些要务...\"
他正欲借故离开,太常滕胤却迎面走来:\"诸葛公!您怎么还在这里?陛下已经问了好几次了。\"滕胤脸上写满真诚的困惑,\"今日特意为您准备了最爱吃的鲈鱼脍呢。\"
诸葛恪的掌心渗出冷汗。滕胤为人耿直,不似作伪,可那张字条上的警告又实在蹊跷。他陷入两难:此刻若执意离去,不仅坐实了心虚,更会打草惊蛇;但若入宫...
\"诸葛公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到偏殿休息?\"滕胤关切地问道。
诸葛恪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不必。既然陛下盛情,臣岂敢怠慢。\"他整了整衣冠,迈步向宫门走去,右手始终紧握着剑柄,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
穿过宫门时,他注意到两侧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不少,而且都是生面孔。其中一人与他目光相接时,竟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刀。诸葛恪的心沉到了谷底,却仍保持着平稳的步伐,只是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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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灯火煌煌,照得金碧辉煌。吴主孙亮端坐主位,脸上挂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笑容,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诸葛恪上前行礼,眼角余光却扫视四周——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且个个手按刀柄,神色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动手。
\"爱卿请坐。\"孙亮笑眯眯地抬手示意,声音清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诸葛恪缓缓落座,案上早已摆好酒菜,侍者恭敬地为他斟满一杯酒,可他却迟迟未动。酒液清澈,映着烛光,却让他莫名想起毒蛇的鳞片。
孙峻坐在对面,见状故作关切道:\"诸葛公近日操劳,病体未愈,不如饮些自备的药酒?\"
诸葛恪冷冷瞥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多谢孙太常挂念。\"说罢,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囊,仰头饮了一口。酒液辛辣,灼烧感顺着喉咙蔓延,让他稍稍镇定几分。可心底那股不安却愈发强烈——今日这场宴,绝非寻常。
酒过三巡,孙亮忽然起身,打了个哈欠:\"朕有些乏了,先去歇息,诸位爱卿尽兴。\"
诸葛恪心头一跳,手指已悄然扣住剑柄。他目光锐利,盯着孙亮离去的背影,又瞥向孙峻——只见对方也缓缓起身,假意笑道:\"臣去更衣,稍后便回。\"
殿内一时只剩下诸葛恪和几名侍从。空气仿佛凝固,连烛火都停止了摇曳。诸葛恪的掌心渗出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正欲起身告辞,殿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诏捉拿诸葛恪!\"
一声暴喝炸响,殿门轰然洞开!孙峻已换了一身短装,手持利刃,带着数十名甲士冲入殿中!
诸葛恪猛然站起,拔剑欲挡,可孙峻的刀已如闪电般劈下!
\"铛!\"
剑未出鞘,刀刃已至!
剧痛袭来,鲜血飞溅,诸葛恪踉跄后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殷红的血正汩汩涌出。他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孙峻……你……\"
\"诸葛恪谋逆,奉诏诛之!\"孙峻狞笑着,再度挥刀。
\"丞相小心!\"张约怒吼一声,拔刀砍向孙峻,却被反手一刀斩断右臂!
\"啊——!\"惨叫声中,殿内侍卫蜂拥而上,刀光剑影交错,血花四溅。
孙峻厉声喝道:\"诸葛恪已死!余者放下兵刃!\"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诸葛恪倒在血泊中,视线渐渐模糊。他最后的意识里,是孙峻那张狰狞的笑脸,以及远处孙亮冷漠的眼神。
孙峻擦了擦刀上的血,冷冷扫视众人:\"收拾干净,继续饮宴。\"
侍从们战战兢兢地抬走尸首,擦拭血迹。殿内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地上未干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鸿门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