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将作监高大的窗棂,在满是木屑和铁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曹璟带着石苞穿过嘈杂的院落,靴底踩在混杂着金属碎屑的泥土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就是将作监?\"石苞忍不住小声嘀咕,眼睛瞪得溜圆。他好奇地东张西望,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抹黑灰,配上他稚气未脱的脸庞,显得格外滑稽。
曹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被迎面走来的瘦高男子吸引——将作监令马均。这人约莫四十出头,身上的官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油渍和炭灰。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节处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与工具打交道的人。
\"曹公子。\"马均草草行了个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他上下打量着曹璟华贵的衣袍和保养得宜的双手,嘴角微微下撇。马均心想:又是一个来镀金的权贵子弟,怕是连铁锤都没摸过,就来指手画脚。
曹璟不慌不忙地回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略知一二。不知马公可否带我们参观一二?\"
马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往里走,粗布鞋底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跟我来吧。\"
锻造坊里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就让人出了一身汗。十几个赤膊的工匠正在锻打铁器,古铜色的背脊上布满汗珠,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铁锤敲击在烧红的铁块上,溅起一串耀眼的火星。
马均随手拿起一把刚打好的环首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他手腕一抖,将刀柄朝向曹璟递去:\"曹公子觉得这把刀如何?\"
曹璟接过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刀身。他的指腹能感受到刀刃处细密的纹路,那是千锤百炼的证明。他忽然抬手,用指甲轻轻弹了下刀身,清脆的回响在嘈杂的锻造坊中依然清晰可辨。
\"淬火时温度高了三分。\"曹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刀刃处的云纹略显紊乱,想必是锻打时力道不均所致。\"
马均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的轻视之色一扫而空。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半步,死死盯着曹璟手中的刀。
\"钢质尚可,但杂质较多。\"曹璟将刀还给马均,刀身在火光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若用灌钢法,品质当更上一层楼。\"
马均布满老茧的手突然一颤,差点没接住刀。他瞪大眼睛,灰白的眉毛高高扬起:\"灌钢法?曹公子懂得此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曹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石苞:\"去取我准备的生铁和熟铁来。\"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苞快步离去,铁靴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多时,他带着几个工匠搬来几块铁料。生铁黝黑粗糙,熟铁则泛着灰白的光泽。
曹璟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线条在炉火映照下格外分明。他拿起铁钳,动作娴熟得像是个老匠人:\"马公请看。将生铁和熟铁按比例叠放,加热至生铁熔化而熟铁未熔时...\"
炉火突然窜高,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铁块。曹璟的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滴。但他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调整着火候,铁钳在他手中灵活地翻转着铁块,时而分开,时而叠合。
马均不知不觉已经凑到了炉子跟前,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火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不停晃动。
\"快!快看!\"马均突然激动地抓住身旁工匠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肉,\"生铁汁渗下去了!\"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尖利。
铁块在高温下逐渐变得通红,生铁熔化的铁水如血液般渗入熟铁的缝隙。曹璟的双手稳如磐石,小心控制着角度和火候。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衣衫紧贴在皮肤上,但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一块质地均匀的钢坯终于成型。曹璟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石苞说:\"你来锻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满意。
石苞接过铁锤,开始有节奏地敲打。他的动作不算娴熟,但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曹璟的指导。铁锤与钢坯相击,迸发出耀眼的火星,像是一场微型的焰火表演。马均全程紧盯着,时不时发出惊叹声,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
三天后,一把寒光闪闪的宿铁刀终于完成。马均捧着刀,布满老人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他取来一枚铜钱,平放在铁砧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挥刀斩下。
\"铮——\"
铜钱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断开的铜钱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神乎其技!\"马均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声音哽咽,\"曹公子真乃神人也!\"他反复抚摸着刀身,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曹璟谦虚地笑笑,接过侍从递来的湿巾擦了擦脸:\"马公过奖了。不知现在我们可否参与将作监的事务了?\"
马均连连点头,灰白的发髻都散开了几缕:\"当然!当然!\"他紧紧握住曹璟的手,粗糙的手掌因激动而发烫,\"曹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夫这就带您去看最新的军械图纸!\"
离开锻造坊时,石苞小声问:\"主公,您怎么会懂这些?\"
曹璟望着远处皇宫的飞檐,轻声道:\"若要为将者,岂能不知兵刃之利钝?\"
夕阳西下,将作监的屋檐投下长长的影子。工匠们的敲打声依旧此起彼伏,但此刻听在耳中,却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