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穗站在像炸开了锅的人群前,风掀起她衣角的同时,也搅动了人心深处的那一缕不安。
刘师爷虽已离开,可山风中却悄然起了另一道暗浪。
短短一日功夫,村头巷尾竟到处都是窃窃私语:“林家丫头这回惹了大麻烦,把衙门给惹恼了……听说姓刘的一回到县衙就立刻封了她家铺子的账本,那些灵药啊,说不定都是用邪祟养出来的——”
“可不是嘛,她一个女娃子,怎么配跟县里的大人顶嘴叫嚷呢?这回怕是倒大霉了。”
这些话不似正面交锋,却比刀子割得还快,细细密密地割在村民心上。
一时间,已有几户人家悄悄把晒药筐藏了回去,甚至还有人打算拆掉刚搭好的窝棚,准备退股抽身。
屋后榉树下,狗腿子甲哈着腰直笑:“我看啊,再有两天就得乱套了,她林青穗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狗腿子乙眯着眼,舔了舔唇角,从袖子里摸出两条银链:“张爷早说了,百姓才不管什么黑白对错,他们只关心会不会挨饿。他们听风就是雨,我们顺势再放出点风声去,嘿,等她这边树倒猢狲散了,我们哥儿俩,可得从这山里捞点大好处回来。”
两人一边说,一边悄悄朝山边走去,脚步在草叶乱飞的土路上踏出一道道晃动的影子。
同一时间,林家小院内,一众核心村民已经聚集在老屋大堂中。
窗外落日西斜,如火焰般流金的光线透过破布帘投进院子,勾勒出一幅光影斑驳的战斗图景。
林青穗扫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几人,沉声说道:“这谣言,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我林青穗有没有骗你们,你们心里最清楚。”
“可……”有个后生轻声开口,“那是官府啊,咱们乡下人,哪扛得住这风浪呢?”
“那你不想药田了?”王大哥拍了桌子,“荒山已经开了口子,灵泉都快引下来了,你现在要撂挑子?”
林青穗摆摆手让众人安静,她面色冷静,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刚劲:“要让村里不散了劲,光靠嘴说可不行。我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
午后,村口空地上又热闹了起来。
几张破木桌搭成讲台,老陈先生被请来讲课,讲的是《地脉对药草成长之探微》。
陈老摩挲着胡子、架着老花镜,指着一棵棵用陶碗栽种的小药苗,结结巴巴却又精确地讲解着:“这是赤灵苗,在灵泉中浸泡四十天可引根自生,移栽到西坡砂地,十天后便会有灵气浮现在叶子上。它的根红中带白,既可以入药、也可以贮存灵气……”
围观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看着那用灵泉培育出来、叶柄透着青光的药苗,脸上也变了神色。
“我腿上的毛病这么多年了,要是这东西真能成活长大……啧啧……”一位瘸腿老汉低声嘀咕,眼里竟闪烁着近乎贪婪的炽热光芒。
林青穗适时发话,声音清亮得像击打铜钟:“这就是我们山上的家底,别说县里不认——只要我们能种出成果,他们就得拿银子来换。你们是想靠山吃山,还是想被谣言吓倒,全在一念之间。”
王大哥第一个躬身,声音如雷:“谁敢拆棚退股,先问问我!”
随着他的表态,不少原本心虚的村民也纷纷点头附和,士气一时间被重新点燃,空场上又恢复了忙碌的景象。
暮色四合时分,沈砚悄然出村。
他身披夜行衣,头裹青巾,脚不沾泥、身似浮燕,姿态如幽风般穿梭于山间小径。
按照昨天得到的线索——狗腿子乙每晚子时过后绕村而出,终点是西岭石洞。
那处石洞三面是石壁,背山藏风,登高可以看到村庄的动静,而内洞幽深,可藏七八个人却不会被发现动静,堪称天生的秘密仓库。
沈砚手握灵火石,小心地拨开洞口的草枝,身影滑入洞中。
黑暗中,一股刺鼻的霉味传来,他鼻尖微动,便察觉到了蹊跷。
他蹲下身,在一堆麻袋角仔细查看,只嗅了片刻,眉梢便倏地拧紧。
“染色渣籽……这是被淘汰的苗种,早年已被药市明令禁用。”他用指腹捻起粉末,一抹灼痕印在指上,“这要是种下去,别说收成,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蔓延整片泥田。”
在洞壁另一角,他又翻出几卷羊皮纸,上头盖有模糊的印章,却一眼便知是仿品——所谓的地契全是胡编乱造,用来唬人的幌子。
“好一个张霸天。”沈砚轻声冷笑,“不动声色就想毁田破局,连借灾祸逼退村民的后路都想好了。”
天光尚未破晓时,他便带着东西回到村里。
林青穗闻讯赶来,查验过实物后,咬牙笑道:“那就按照他的打算来,但换我们的方式来操作。”
第二日下午,狗腿子甲和狗腿子乙悄悄溜回洞中,见昨日封好的洞口已被打开,心中一喜。
狗腿子乙眯着眼凑过去,蹲身察看:“哟,这批种子还在,这下再灌进灵泉淋三天,哼哼,足够毁了半座山的地了。”
狗腿子甲高兴得眼睛放光,转身匆匆往村外跑:“快去向张爷报告!”两人笑着走远,毫无察觉,身后泥墙上的草簇悄然歪了一寸,露出里头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人手握短笛,袖袍滑下一截藏火绸明纹,正是沈砚。
他轻轻吹了一声哨,隐入暮霭,一言未发。
小院中,林青穗放下窗帘,看向堂中众人:“让他们以为自己赢了,那他们才会露出底牌。”
她手指伸进药桶,捧出一把真正的灵品药籽,缓缓放入阳光下的铜碗中。
“下一场戏,也该我们唱主角了。”```
第93章 山头风起疑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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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阴雨过后,山间的空气竟格外清新,草叶上的水珠被风送入太阳底下,一晃一晃地闪,像是谁打翻了一把细碎珠玉。
张霸天压着一肚子坏水,踱上荒山。
他带着几个猛汉,个个膀大腰圆,背着沉甸甸的麻袋,眼神更是肆无忌惮。
他停在林青穗新搭起的晒药棚前,嘴角一咧,脸上浮起得意的冷笑。
“林家丫头——你倒是有两把刷子,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张霸天高声叫嚷,声音像破锣拖在山风里,炸得人耳膜发麻,“今儿我就当着众位乡亲的面,把你那点雕虫小技好好戳一戳,看你还有什么脸再拉着大家跳坑!”
围观村民三五成行赶了过来,私语纷纷:“张爷又来找事了?”、“他这袋子里是什么?”、“不会真有什么脏东西吧?”
林青穗站在棚前,脸上依旧淡定,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未曾听进张霸天半句话。
“来来来!”张霸天一挥手,狗腿子乙立马将袋子抬前,一翻口子,“你们瞧好了!这些是她私藏的‘邪苗’!毒种,毁田的玩意儿!我们可是亲眼在她藏的山洞里翻出来的!”
随着麻袋翻开,一股浓郁的草香扑面而出,竟是排得整整齐齐的赤灵苗、青蛇藤、苏木草等药材幼芽,叶片肥润、根须茁壮,最显眼的一株甚至泛着一丝淡淡灵光。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村民一愣,风声仿佛在这一刻都停了,连躲在后头的狗腿子甲都呆若木鸡:“这……这袋子,是咱们拿错了?”
“拿错了?”林青穗轻笑着,终于开口,眼神犀利,“你们倒是装得一出好苦肉计,连‘证据’都舍得伪造。只是这一袋药苗,恰好就是我们昨日从西岭药圃移栽的预备秧苗——你们从哪儿偷来的,自己心知肚明。”
话音一落,王大哥怒气冲冲冲出来,将袋中一株翻了个面,露出底部系着的一枚红皮绳结,脸色猛地一变:“这是我今早刚打的记号,那会我还在棚后晒药……张霸天,你这是偷了我们村里的东西,还敢拿来当罪证?”
村民顿时炸了锅:
“张爷,你这……太过分了吧!”
“还造谣她用邪祟,这些可是长出来的苗!”
“光天化日、当众冤枉人?你把我们当傻子?”
有人怒斥有人起哄,气氛刹那间失控,围观队伍迅速围拢,将张霸天几人死死挤在中央。
狗腿子甲慌了,扭头就跑;狗腿子乙却试图辩解两句,可张霸天当机立断,一把推开他,“走走走!”如斗败的公鸡,仓皇逃下山去,连粗口都顾不上骂。
风又从西岭吹来,云翻滚如潮。
林青穗将苗一株株收好放回药篓,吩咐村民重新安置妥当。
王大哥挥着袖子,说要回村里张罗乡正,给张霸天这个“胆吃了豹子”的坏种报报官。
而林青穗只是摇头,眼中却有一寸未散的阴霾。
她站在高坡边,望着张霸天一行远去的背影,轻吐一口气,才回身进了小院。
沈砚倚在院门边,抱臂而立,眉目如刃。
“张霸天虽蠢,却不是孤棋。”他语气低沉,“那些弃苗和伪契,不是他能搞来的货色。而刘师爷临走时提到的‘外调’……怕是早布了局,就等咱们动。”
林青穗没说话,只是将掌中一粒黑种缓缓嵌入木盒之中,那是今日发现混在药篓中的异种,细若毫尘,却能悄然蔓延根茎——若非她手快、识得准,此刻怕已在药田深处悄然作祟。
就在此时,跑堂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冲进院:“林姑娘——村口来了几辆马车!说是‘药材商会’的来人,要见你!”
林青穗眯了眯眼,立于堂前,沉声回了一句:“山未静——可风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