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之际,姜离最想记住的便是那抹熟悉的香气,那般清新凌冽,是能够让她静心的味道。
临别之际,她已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只要遂了各自的心意,不强求便是最好。
直到那抹香气再次充斥满了鼻腔,姜离眼中已然倒映出了心中常念着的影子。
“时宴——”
“姜离——”
彼此默契地同时出口,却又同时惊诧地垂下了头。
一个在懊恼自己刚刚为何不开口留住她,一个去而复返让自己有些臊得慌。但此时却是很默契地双方僵持着,谁都不愿先开口说一句话。
“我喜欢你!”
“什…什么?”
时宴感觉自己幻听了,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小姑娘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时宴!”
姜离眼眸有些水汽,应当是因为紧张而致使眼中有些湿润,但她异常地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管对方如何想,可是对于她来说,若是此时不说,这份情意便就要石沉大海,此番去大金,还不知何时能归,能不能归,若是不说,这可不像是她这个混世魔王姜离的做派。
喜欢……我?
时宴的脑中仿佛有千万支烟花同时绽放于夜空,黑不见五指的深夜被点染成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置身于多幽冷的冰窖都仿佛身在暖阳。
“我……”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于一向内敛的他来说,除了怔愣的神情,姜离并没看出来什么多余的表情。
桌旁的青玉酒樽被一手莽撞地举起,一饮而尽,只听见执杯之人说道:“时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是哪个八皇子奕王的人,我自以为,与你,是朋友,知己,就算,就算你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就算你已心有他人,可是我,”
“我就是心悦于你。”
“或许是你的舞技率先征服了我,或许是你的神秘,清冷,神圣不可侵犯让我心生向往,或许是元宵那夜的花灯太过耀眼,让我孤寂的心有些起了涟漪,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可是,时宴……”
姜离抬起头,从未这般坚定过地注视着时宴的脸,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不能如愿以偿,是我的憾事,可是你无需有负担,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喜欢奕王就喜欢咯,反正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能怎么样。
现在的姜离看起来真的好像是一个无赖。
可是她的话是多么的情真意切!只要你开心就好,就算是奕王。
“奕王他……”
姜离在时宴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皆是关怀,在听到奕王二字时,时宴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可是他最终却是没有阻止姜离继续说下去。
“他对你好么?”
少女眼中皆是对他的关心与爱护,看不出半分其他的情绪。
什么叫他对我好吗?!
时宴的心中有些许的疑惑,多日以来的困惑在此时就像是被巨石压迫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石碎升腾而起,化作一股灰不断地渗入时宴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楚,但是也夹杂着欢快。
这一年来,她就果真对他没有半分熟悉感吗?
她竟然还将他对奕王的维护,把他二人关系想成了这般模样,时宴顿时有些微愠与哭笑不得。
可是更多的还是想要解释的心,但他此时真的不知应当如何来解释,真的和盘托出吗?
是否有些为时尚早?
可是,他又不能放任姜离这般再胡思乱想下去。
时宴的脸上除了些许的惊愕,并看不出其他。
他果然不会被任何人牵动一丝心绪吗。
是不喜欢我的吗?
姜离来时还有些亮的眸子已然黯淡了下去。
“姜大小姐此话,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时宴是很想解释的,他心里明知姜离心中已然是误会他与奕王二人的关系,被这激的什么都憋不住了终于与他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但是时宴就是这样内敛的一个人,心中有十分的情绪,可是脸上只表现出一分,这样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轻易地让姜离看出内心的想法。
“时宴,你是我今生遇到最好的朋友,有些话或许讲出来太过矫情,但是我怕如若今日不说,往后我会越来越没有勇气。”姜离眼神定了定,一边说着一边向时宴靠近了几步,二人的距离就只剩下五寸,近的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姜离落落大方,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宴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袖的一角。
“时宴,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快乐,其实我……我……”
我死过了一次,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我活着,是为了姜家,为了慈父兄长。
为了大昭皇权不外落,为了很多很多。
我之前是一个大坏蛋来着,我做得很不好,所以今生我才觉得掣肘。
生而为人,便注定,不可只凭自己的私念为所欲为,如果不加节制,会造成很多人的不幸,因此,我不敢什么都告诉你,有所隐瞒,是我对不住,可是我却不后悔。
所以,喜欢你,但我们之间并不是坦诚相待,也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信任存在,更别说如今隔了一个奕王。
我们没有可能了,但是我不怪你,我也不怪自己。
天命使然,命中注定,皆是缘法,不可强求。
她要这般告知时宴吗?
和盘托出,不留私隐。
可以吗?
姜离退缩了。
她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时宴知道后会不会将她当成一个怪物?
她告诉时宴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会不会对往后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
她不敢赌。
心下暗暗地叹了口气,罢了,沉痛的真相不是谁都爱听的,况且她一个人的负担,也无需旁人来承担。
“时宴,我就要去金国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大昭,所以——”
少女坚定的眼神此时蕴藏着无限的柔情与温柔,她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清冷的男子,好像要将他的样子尽数临摹在脑中。
时宴,你要好好的。
少女脚尖微踮,一双柔嫩的嘴唇不知怎得就落在了时宴的左边脸上。
润润的,滑滑的。
时宴呆住了,他手中的衣角握得更紧了,本来就话少得时宴现下更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个吻绵长,温柔,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时宴脑中嗡嗡作响,记忆里在无数孔明灯火得照耀下的女子脸庞出现在眼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是你所愿,也是我的。
就在他回过神来,想要拥住眼前的女子时,那双薄嫩滑润的嘴唇已然离开了他的脸颊。
看着时宴有些微红的脸和红得滴血的耳朵,姜离心中的酸涩被冲淡了一大半,她很是骄傲。
“记住,这是我带给你的感觉。”
这是我唯一可以让你记住的,关于我的。
说罢,女子终于笑了,只是不知这笑容里,藏了几分的酸楚。
“此番,就当告别吧,待我归来,与君相饮的幸事还仰仗君多做些桂花酿。”
姜离摆摆手,不管时宴还在原地呆愣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在回姜府的马车里,姜离的心有些噗通噗通跳的她心烦,耳中却是想起那日长嫂说过的话。
缘分不过是世人搪塞有意者的借口,事在人为,权衡利弊后万般不愿的托辞罢了。
她心中有些感叹,有些酸酸的,今日便当作是告别了吧。
但是若说像前世那般的寻死觅活的想法却是半分也没有的,时至今日,姜离虽说很是欣赏与赞叹时宴这人,也很想与他多些时日相处,可是如今就算明知不可能,她也不会妄自菲薄,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今生的使命。
车马外,是喧嚷的街道与芸芸众生,世人安立于世间,不过求得一处安身之地,先要护得此身,才能留有后话。
家人。
安稳。
情爱不过是万花锦绣中的一朵花,聊胜于无罢了。
车马内,是再一次压下自己所有心绪的姜离,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断地告诫自身,安心之所,唯有家人而已。
此心安处,便是姜府。
这一路的艰险流离,若说姜离不害怕,那定是讲出来哄人的。
可是人都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除了奋力一搏,才能避开被豺狼虎豹吞吃入腹的结局。
与命运抗争,何其难。
在逆境中成长,何其苦痛。
重来的代价,何其堪付。
命运的礼物,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她的重生,何尝又不是另一场献祭与命运的交换呢?
只是,如今身在京都的姜离并不会懂。
世间永不灭的唯有血脉亲情,此刻,姜府里姜离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与家人告着别。
晴欢怀中抱满了大包小盒,手中拎着许多略小些的锦盒,正气喘吁吁地跟随着走在她前面的姜离,“姑娘,你慢些…慢些!”
姜离一边将自己怀中的盒子向上拢了拢,一边回头说道:“还跟得上吗?”
晴欢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在姜离面前站定,“姑娘,还是…还是快些走吧,我快撑不住了!”
姜离向晴欢瞟去了鼓励的眼神,十分赞赏。
主仆二人在苍暮斋前站定,姜离抬头望着这三个入木三分的大字,心中不免感怀,想来自己重生已快两年,如今的姜离可还算是不辱没了姜府的门楣?
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晴欢,你在外等我。”说完很快换上了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爹爹!”
随着娇俏的女声,一抹很是明艳的身影出现在了苍暮斋里,为这斋里肃穆正派的气氛带来了些鲜活的生动。
姜舜本眯着眼睛在考究些文字,在姜离出现的刹那,姜舜几乎是没有反应便将那幅文字挂幅收到了一边,站起身来笑呵呵地前去迎接。
“爹爹,女儿前几日得了匹好料子,便给爹爹做了这身衣袍,爹快试试合不合身!”
“还有这个,女儿新得的,这翡翠绿意极好,便想着配这件衣袍,镶在腰带上,爹爹穿上定十分神秀。”
“这个也是给爹爹的,若到了秋日里风凉了,爹爹一定记得要每日饮川贝白梨,这汤罐是上好的紫砂罐,爹爹定要吩咐孙伯伯常煮来喝。”
姜离掏出来的这些东西已经将姜舜的书桌都占满了,眼看着他还要继续往出拿,姜舜很是及时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纨纨这是要将我这里都填满了?”
姜离忙得七上八下的,脑门上已经出了汗,她抬起头微怔了下,便笑着说:“爹爹哪里的话,女儿前往金国,若回来也定是快要年关之时了,这不是放心不下爹爹嘛!”
说着姜离心中强压下去的酸涩便又浮现心头,直让她眼睛有些微酸,她才归来两年,怎舍得再次与家人分开。
姜舜怎会不知自家女儿的心思?
便拉着她到旁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开口:“此番,陛下让你们几人赴大金,定是多有些旁的用意,如今你也长大了不少,很是懂事。”说着姜舜便有些眼眶微湿。
他抚摸着姜离额间被汗浸湿的碎发,姜离很是乖顺地低着头,享受着父女温情,她笑着说:“爹爹放心,女儿知晓此次大金之行定不会风平浪静,女儿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姜舜先是笑了,而后他故作疑惑地问道:“纨纨且说说,为何不会风平浪静?”
姜离摆出了一副很是骄傲的姿态,似是不懂事的女儿在父母面前撒娇的模样:“皇帝舅舅明面上是被那术士的话所蛊惑,实则究竟是不是将计就计也未可知,且此次派了两位皇子,先不说此前打仗之时只派遣过一位当时还不受宠的八皇子,只看这次,便就不是这么简单。”
姜舜眼中瞬间升起了对自己女儿的欣赏与惊喜,原来纨纨已经成长到这程度了?
姜离很是满意父亲的反应,她又接着说:“舅舅一向不是懦弱的君主,此次赴大金神山圣泉,明面上看起来是讨好大金的做派,可若说是帝王的兵行险招,似乎也说得过去。二来嘛,也可将此次出使当作是对二位皇子的考究,来日册立太子也好有可依仗。”
她已经对此次出行思虑过久了,前世她并未出行这次参加安定长公主婚礼的行动,只是在秦府深深庭院中偶有听闻陛下派遣车队前往小周出席安定长公主的婚礼。
前世也是一样地会在大金短暂逗留,再与大金众人一同前去小周,姜离很是期待此次出使,因为在这之后回大昭,苏婉婉便很快嫁进了秦府。
她疑惑的不是苏婉婉与秦胥的结合,而是在这之后,苏婉婉一改之前在秦胥面前做小伏低,柔柔弱弱的模样,竟也变得强势起来。
这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苏婉婉抓住了秦胥的把柄?
她不知。
所以此次,她定是要一探究竟的。
最好,还能从中搅和搅和,反正苏婉婉的美梦不成,她便开心。
姜舜哪里会知道姜离心中的小九九。
眼前的少女如今明媚娇丽,娉婷袅袅,他只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阿初,我们的女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