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纨不必紧张,想来这京中,无一人可比得上我姜家阿离之舞。”
前往宫中的马车上,姜舜看着自己有些坐立难安的小女儿出口安慰道。
“爹爹,我并不紧张,只是有些坐不住罢了。”
姜离默默将头偏向一旁,掩盖住自己纷乱的心绪。
她哪里是因为献舞而紧张,不出意外,此次宫宴,定会见到那个她心底里再不想提起的人。
前世种种,常午夜梦回,惊得她一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睡。
今生的她,就要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了,她心里怎能不激动?
姜舜笑了笑,闭上眼,不再言语。
“纨纨已长这般大了?”
一通行礼问安之后,上座的那人出口道。
这人本是姜离的舅舅,没错,姜离的母亲正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
说起来姜离也有好一段时间未曾见到这个舅舅了。
前世里,秦胥扶二皇子上位并非用了什么光明的手段,疼爱自己的舅舅只怕是被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胁迫。
不知最后是死是活?
“姜离给圣上请安。”
收回自己的思绪,姜离腾的一下跪下,行了大礼。
若不是自己前世太不懂事,何至于将姜家与舅舅陷入囹圄?
她是心怀了些愧疚的。毕竟前世自己给秦胥带去了太多太多的便宜。
“这孩子,快起来。”
圣上大了姜舜几岁,但也很是保养得当,当今圣上以仁治天下,为君很是随和雍容。
圣上携薛皇后快步走来将姜离扶起,看着这个面容肖似故人的小姑娘,不禁湿了眼眶。
“早就听闻纨纨懂事了许多,今日朕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日后也好于你母亲有一番交代。”
圣上慈爱地看着姜离,故人之女,定是会勾起许多追思之意的。
“圣上谬赞了,小女性子过于直率了些,还请圣上多多包涵。”
姜舜很是客气,天家威重,饶是自家人,也要万万谨慎,稍不注意些分寸,便会招致祸患。
“阿舜言重了,纨纨天真率直,女儿家就该如此明媚才好。”
前世姜离总是舅舅舅舅的叫着他,稍有些事,便入宫求他,他往往都是无有不应的。
可前世她爱上那秦胥后,每每所求之事皆是为他,因此圣上便有几次不允。
姜离还赌气了好一阵子,姜离啊姜离,竟如此蠢笨,谁好和谁坏都看不出来。
姜离定定地站立着,感受着从上传下来的目光。
舅舅啊,前世不知纨纨害了你多少,不知最后你可有怪怨纨纨?
“今岁宫中的花房培育出了绿菊,很是稀罕,此时天色还早,诸位可随意逛逛。”
园中摆着各式各样的菊花,很是好看,圣上发话了,围着的诸人便四散开来,在园中闲逛。
“姜家妹妹?”
身后传来男子的叫喊声,姜离驻足。
“恒王哥哥?”
前世里,因着秦胥的缘故,她与二皇子恒王还算是关系可以,直到他覆灭姜家之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竟是幕后推手。
如今却不得不碍于身份与他周旋。
二皇子宁凌云已然追上,姜离转身正欲行礼,但眼神一转,落到宁凌云身后跟着的那人身上。
只消一瞬间,姜离便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尽数冲上天灵盖,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
是他!
看着他眼眉低垂,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宁凌云,端的是一副顺从的模样。
姜离感觉自己的眼睛里都冒着怒火,她恨不得将此人拆吃入腹,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这般早,他便已经搭上二皇子这条线了?
“早就听说阿离会参宴,上次见面你还是一个不到我肩膀的小女孩呢。”
二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寒暄着。
“臣女已年满十四,若还是那般小孩子的模样可怎么得了?”
姜离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旁边那个男人,只客气地答话,只是心绪还是有些收不住,眼神依旧若有若无地飘向那个男子。
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这张脸姜离太熟悉了。
他用甜言蜜语筑起高墙,将她囚禁,挣脱不得,但目的达成之后,他便不再管她。
她刚开始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会在闲暇之余来看望她,那张脸便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最终她盼到的,却是家人的死讯。
秦胥,好久不见。
“对了,这位是今科状元秦胥秦相公,最近很是受父皇器重。”
宁凌云笑意盈盈地为她介绍着,丝毫没看出姜离已然下意识地默默后退了一步。
这种对外防御的状态显示着姜离心中其实是恨夹杂着怕的。
前世她等他的无数个冰冷的夜,他狠心将她囚禁丝毫不心软。
苏婉婉随行他身边去向她挑衅,百般侮辱,他都不曾多看她一眼,更别说看到他亲自送姜家众人上路。
这张脸,前世她有多想见到,这辈子,就有多怕、有多恨。
姜离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果然啊,这张脸再看,还是这般好看。
但今生,她姜离再不是那个脑中只有情爱的傻姑娘了,她故意描摹过的眼神无不透露着陌生与疏离。
她冲着他微微颔首,似高昂的天鹅不愿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对方也恭谨地跟自己示意,姜离便将眼神收回,连带着自己很是有些起伏的心情。
“多日不见姜离妹妹,竟与前阵子大不一样了,”一身姿婀娜的女子自恒王身后不远处走来,走到姜离对面之时站定,“别来无恙啊。”
姜离闻声看去,除了国公府那个矫揉造作的林大小姐还能是谁?
京中人尽皆知,国公府嫡女林清禅刚与恒王定下婚约。
可同样人尽皆知的是,这位大小姐一向与姜离不合。
姜离不愿与他们过多周旋,便出口道,
“若恒王哥哥无其他事,阿离便去寻家兄们了。”
“姜大小姐果然架子大得很,不知近日来是否依旧流连烟花柳巷呢?”
姜离心内替自己捏了把汗,她不过是无事时喜欢去秦楼楚馆里,找些长相俊美的男倌儿来唱曲罢了,这有什么吗?
没什么。
她暗暗地给自己加油鼓劲,仿佛自己干的那些荒唐事就不被人知道一样。
其实,她确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薛李二人去逛时,将她带去了罢了,而她又确实喜欢看那些面容俊秀的男子,觉得看了以后心里很是舒爽,其他过分的事她又没做。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然是不好了,那又如何?
她所在意的又不是这些,不过,只怕将来难免会有人以此来对姜家不利,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她宁愿现在多付出些功夫将自己的名声转变,只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林姑娘已然有婚约在身,如今满嘴烟花柳巷,攀诬他人,试问,如此行径,你的品行就端正了吗?”姜离并不示弱,也并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如今除却她的家人,其他事她都可以不在意。
“我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不像姜姑娘,竟与两男子青天白日地就出入风月场所,不知姜丞相是否觉得有女如此,丢他相府的脸面呢?”
说罢,她竟捂嘴轻笑起来,其间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这就不用林姑娘担心了,我父自会有他的英明决断,不过定是比不上林国公的,像他那般应了李老将军的聘,不出几天又反悔将女儿许配给皇家的事,我父自然是做不出来的。”
姜离的嘴真的不饶人,前几日这件事闹得风风雨雨,早已成为百姓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姜离还记得,前几日这林家一向高傲的大小姐已有好几日闭门不出了呢,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且不说春日宴前后,李老将军替自家儿子去国公府提亲,那林国公先是很热络地口头应下了,也收了聘礼,可没过两天,李岑养外室的消息传出去后,林家立刻将聘礼退回,且一天之内,飞速地与二皇子恒王定了亲。
这其中,肯定有丰厚的利益交换,不然,堂堂恒王,怎会冒着损伤名誉的风险,火急火燎地去跟当朝元老李老将军的儿子抢媳妇呢。
只不过,林家到底允了恒王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话音刚落,那林清禅的脸色早已变得青一块紫一块,即使拼命地忍着,却也能感觉到她此时怒目圆睁,好像下一刻便要扑上来咬姜离一口。
姜离并不惧怕,她向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如今都被人欺负到脸上来了,还忍着的话,那可不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你…!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凭你姜离的名声,只怕无人敢求娶吧!”
林清禅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凭仗家族势力作威作福的小家子气的女子罢了,想当年,她是何等地看不上姜离,常常在外编排姜离的是非,想来也是,国公府的门楣多高啊,姜家的女儿凭什么那么张扬,实在是放肆!
“她的名声如何,还轮不到林姑娘置喙吧。”
是他,常景兄。
很是清秀的少年音,姜离侧身看去,不远处,李岑快步走上前,后面还跟着慢慢悠悠的薛常景。
姜离的目光锁定那个看起来很是潇洒的公子哥,薛常景,他总是这般胸有成竹,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既然他出言维护,她便大大方方地冲他轻轻点头以示感谢。
对方同样微笑着回应。
其实姜离才不在意有无人求娶,只是现在这摊场闹的属实有点大了,已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几天之内一女许二家的林国公之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加上姜离这个臭名远扬的丞相之女,怎么看都是会成为第二天谈资的阵仗。
“薛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林清禅丝毫没有惧怕,薛常景与李岑不同,薛家本就是世家大族,与李家、姜家的地位差不了多少。
只是薛家可是有一人稳坐皇后的宝座,一国之母,何其尊贵!
这林清禅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怎么?难不成林大姑娘今日又不愿嫁予恒王了,别是又想悔婚了吧。”
李岑看着林清禅那张脸就来气,虽然自己养外室是不对,但祖父已经教训过了,且这林家与他退婚便算了,竟然在第二天就与这恒王定下婚期,实在让他李家丢了个大人。
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今日让他碰上了这个女人,是定要出口恶气的。
眼看着这场闹剧之中的几个主角都登场了, 姜离之前又与这二位的关系比较特殊,之前春日宴,她又彻底与他二人翻了脸。
今日之事,说到底,也是李林两家与恒王之间的私事,姜离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再待下去了,便想寻个个由头去与姜家几位兄长回合。
看到李岑的林清禅,终究是觉得自己在婚约一事上理亏了,便悄悄地退到了恒王的身后。
看着越来越剑拔弩张的局面,一旁噤声的恒王终是忍不住了。
“几位何必如此呢?阿离妹妹就当卖本王个面子,权当顽笑话,听过便算了。”
真是奇怪,如今还是她姜离想不纠缠便可以的吗?
没看到李家这个离经叛道的大魔王已经登场了吗?就这情形,姜离估计着这个李岑不将此事闹得谁都不好看是不可能收场的。
就算对面是皇子,他都不会留面子。
姜离不想卷入这场闹剧了,况且,她上次已与薛李二人闹翻了脸,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这样见面还是感觉挺尴尬的。
可是偏偏又没有什么好的退场理由,她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着在场诸多人的目光。
“恒王殿下问我是何意?姜离并未为难林姑娘,左不过女儿家玩笑罢了,姜离并未当真,怎么?林姑娘却当真了吗?”
姜离并不吃恒王这套,想将前几日李府与林国公家的荒唐之事也算在她的身上?
没门。
“我说姜离,你是被人下蛊了吗?上次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说着李岑就大步靠近姜离,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姜离只觉得自己再不走,就会好好被修理一番。
说时迟那时快,正绞尽脑汁的姜离,突然感觉肩膀被人用力地握住,带着她的身体往旁边撤了一步,将将躲开李岑迎面而来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呢?皇帝舅舅命我们前去私厅。”
她的三哥!
姜离转过头,给了姜霄一个夸赞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很难得这么聪明啊。
姜霄并不理会她的小表情,很是严肃地抬头向在场的诸位行了一礼,便带着姜离走了。
身后之人渐渐变小,因此她听不到这场闹剧究竟是如何收场的,也必不会知道在人群散去后,两个高大的男子凑在一起低声说些什么。
“你可记住她了?春日宴时就见过她一次吧,记住她!若你能攀附上姜丞相这棵大树,于你我大业大有裨益!”
“臣知道。”
秦胥在宁凌云后默默答话,转身的瞬间,他的眼神已不似刚刚那般柔和谦逊,一闪而过的精光无人瞧见。
只是这女子对他倒是颇为防范,之前应当未曾得罪过她吧?
秦胥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知道前世的他都对姜离做过些什么。
“纨纨,那恒王与你说什么了?”
姜庭安早就注意到二皇子拉下了姜离说话,便与姜霄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默默地等着她,直到看见林清禅与薛李二人都上前去了, 他们意识到需得去替姜离解围了。
“无非是些寒暄罢了,也无甚特别的。”姜离不在意地摆摆手。
“那恒王城府极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姜庭安无奈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入朝为官,怎会不知各位皇子的品性。
这二皇子恒王便像那刻意藏起了獠牙的毒蛇,一不小心便会窜出来咬你一口,并淬以剧毒。
“二哥,他身边跟着的那人如何?”
姜离知晓前世的秦胥锋芒在后期才渐渐显现,只是今生这个阶段,不知他的心性是否还未有当年那般狠毒?
“那便是我与你说过的秦胥,平日里倒是个正人君子,只是怎的他二人扯到了一起?”
姜庭安注视着远处那两个男子的身影,凝重地出口。
“或许…他也是个善于隐藏自身之人?”
姜离此言便将思绪引向了秦胥并不简单这一方向上。
或许前世里哥哥他们也是到后期才看出秦胥这人的阴狠狡诈,她如今尽早地提醒一下没准能起到好的作用。
“朝中众臣皆如此,若说清流,朝中百官除却我姜府,武将中便就是徐将军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