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宫灯次第亮起,将整座皇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椒房殿外,尚仪局女官们捧着金盘玉盏立于殿门两侧,盘中是特地从骊山温泉宫快马运来的珍品。
陆晚宁身着白色云锦长裙,端坐在祁蘅身边为他倒酒。
\"陛下,请用。\"她柔声细语,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
祁蘅接过酒杯,慵懒地倚靠着,大病初愈后他面色还有些虚白。
但目光却不自觉地越过殿中歌舞升平的景象,落在角落里的桑余身上。
她穿的素净,早早就来了,便在不远处侯着。
倒是逆来顺受的很。
\"陛下?\"陆晚宁察觉到他的走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中闪过一丝霜冷。
她故意提高声音:“昭妃姐姐今日辛苦了,不如也赐她一杯酒?”
祁蘅看过去,桑余也正在看着他。
他收回目光,放下了手上的杯盏。
“好啊。”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桑余:“昭妃,过来。”
桑余闻言起身,上前。
她第一次目不转睛的看着祁蘅,眼中有无数的话想说。
因为她太想问他,沈康究竟有没有死。
祁蘅看着她眼中小心翼翼的试探,莫名觉得愠怒。
她这是在害怕什么?
她是害怕自己会对她做什么,还是害怕今夜自己真的会宠幸陆晚宁?
陆晚宁扬起高傲的笑,坐在那里说道:“本宫要忙着侍奉陛下,不如昭妃姐姐先帮本宫倒一杯酒如何?”
桑余面色不惊,跪坐在陆晚宁面前,替她倒酒。
陆晚宁眯了眯眼,没想到她今天晚上会这么老实。
想装乖巧装柔弱给祁蘅看么?
那她就偏不让她如意。
陆晚宁收起倨傲的目光,说道:“昭妃还真是有伺候人的本事啊,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招男子的喜欢啊?不像本宫,只敢在陛下面前讨要宠爱,没有你这样的本事。”
这话,正好说到了祁蘅最在意的点上。
祁蘅的瞳仁一向深黑,在夜间更甚,一双轮廓分明的面容又衬得他整个人锋利果决,此刻带着冷意,像是能搅碎一切。
下一瞬,桑余递出去的杯子就被一掌打落。
祁蘅没看她,声色生冷:“重新倒。”
桑余知道,祁蘅动怒了。
但她今夜,不能把事情闹大。
没关系。
反正过了今夜,就会离开。
祁蘅,这是你最后一次欺负我了。
……
祁蘅还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又可笑的反抗。
可是没有。
她真的,又重新给陆晚宁倒了一杯酒。
陆晚宁也有些意外。
桑余这是什么回事?
她当真,一点都不在意祁蘅这样的折辱?
“够了!”
祁蘅忽然开口,没叫陆晚宁接那杯酒:“晚宁,喝太多了伤身体。”
随之,目光落在远处的歌姬们身上,祁蘅皱了皱眉:“吵得朕头疼,让她们下去。”
陆晚宁急忙应允,给青黛使了个眼色,歌姬们纷纷退下。
桑余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退下的歌姬,心中踌躇。
离开,一步之遥。
可师父生死不明的真相也在眼前,她还不能走。
祁蘅却察觉到了桑余望向歌姬的视线,他微微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眼中多了几分凉薄。
“晚宁不如先去梳洗,朕稍后就来。”
陆晚宁眼中随即闪过不安,祁蘅这是想将她支开。
今夜是她最重要的时候,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这是她头一次放下自己所有的矜持,试着说出露骨的话:“陛下,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不如与臣妾同沐如何?”
祁蘅笑了笑,握住陆晚宁的手,安抚道:“朕还有些话要问昭妃,晚宁先去,乖。”
陆晚宁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但知道如果再僵持下去,祁蘅难免会动怒。
她僵硬的笑了笑,还是先离开了。
霎时,殿前就剩下他们二人。
祁蘅看着桑余,眸光暗沉,一动不动。
“你有问题要问朕?”
桑余心中猛地一沉,诧异的看向祁蘅。
“陛下,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祁蘅挑眉,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更希望,你是问问朕的病好了没,而不是……关于沈康。”
桑余的身子瞬间就没了力气。
祁蘅是什么意思?
“昨夜,你说的话……”
“都是假的。”
祁蘅毫不避讳,事实上,作为天子,他的一切心思都不需要避讳。
“朕就是想看看,如果你以为他还没死,会做什么。”
他忽然用力放下杯子,抬眼,阴恻恻的凝视着桑余:“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甚至不惜,陆晚宁今夜那样的折辱,她都能忍受。
就为了探听沈康到底有没有死。
祁蘅笑笑,只是眼睛里没什么温度。
第一夜,他的确是病了,翌日清晨在桑余床榻上醒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梦。
可是桑余太冷淡,又太排斥,让他心里不免有些愠怒,他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去见她的。
可第二夜,他又得知陆淮安和季远安为了她争执。
那一刻,什么天子尊严、皇权势力祁蘅都忘了。
他只想要桑余,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一个人。
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寻她。
可是,她却把自己,推给了别人。
都已经同床了这么多次,她为什么还是没有接受自己?
还是说在给谁守身?
不会是陆淮安,她恨他。
也不会是季远安,桑余对他没有过那种心思。
只有可能是沈康。
如果她知道沈康没有死,是不是当即就要去寻他?
病痛在体内翻转,滚烫着咆哮着,祁蘅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问出了那个问题。
桑余听见了,桑余不停地质问他。
神情那样激动,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果然在意那个人,就连他死了也这样在意。
祁蘅这一整天,都恨不得去关着沈康的地方,彻底杀了他,拿着他的残肢断臂丢到桑余面前,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是,可愤怒的何止祁蘅一个人。
桑余没想到祁蘅会有这么深的心思,就为了试探她,玩弄她,就拿沈康的生死来玩笑。
全都是假的。
桑余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他骗了的。
或者说,再也不会因为他的谎言而难过。
她甚至还在替他考虑,只要他没杀师父,她就不会再恨他,哪怕永远留在宫里也好。
可是……
她的心好痛好痛啊。
她本以为,师父或许还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