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拍了拍李识衍的肩,问他在看什么。
李识衍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可等再看过去时,轿子里的人已经放下了帘子。
仿佛方才的一眼,只是李识衍的错觉。
旁人便又与他聊起了仕途之事。
“好不容易考取进士,那夫子是极想把你留在翰林学府的,将来前途无量,做什么非要去江南当刺史啊?”
李识衍答:“江南很美。”
好友都笑:“那到底是人美,还是风月美啊?”
李识衍思忖了许久,这才极为认真的答道:“无关风月,那里无雪,不冷。若是能求得一心人,便不会怕她再冷。”
——
明明已快是新岁,天边的日头也暖和,雪都开始化了,可桑余却总觉得会冷。
以前的那些伤伤了根基,弄得娇气的不行,偏一点风都不能吹。
方才就偷偷瞧了一眼外面,就冻得指尖疼。
祁蘅却在半月前,将她带到雪地,看着沈康被杀。
桑余再也不想看见漫天的雪,再也不会喜欢冬天。
那雪只会让她想起倒在雪地里,胸口涌出一朵巨大血花的沈康。
傍晚时,终于到了城门。
云雀扶着桑余下车。
桑余缓缓下车,目光落在高耸巍峨的长安门上,十八年了,这里却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
从前,桑余就躲在门下的墙边乞讨。
有一锦衣华服之人走过,掉下一块点心,是桂花糕。
她去抢,抢赢了所有孩子,尽管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再抬眼,便看见了绝色姝丽的惠嫔娘娘瞧着她,眼里都是满意。
她还牵着一个小皇子。
小祁蘅伸出手,拿走了她掌心脏兮兮的点心,扔在地上。
桑余顿时就哭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一口吃的。
可眼泪还没落下来,祁蘅便又在她手里塞了一块干净的,完整的桂花糕。
“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脏东西了。”
这是祁蘅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可言语间却尽是深沉难测,像一个小大人。
思及此处,桑余收回了目光,往别处看去,却发现祁蘅也在看她。
当年那个为了一块桂花糕能打赢所有小乞丐的姑娘长大了,却被十多年的后宫生活折磨的已是憔悴瘦弱。
祁蘅忽然察觉,自己从来没有实现诺言。
他第一句话就骗了她。
桑余跟了他以后,似乎也没有比宫外乞讨的日子好过多少,也没有吃很多的桂花糕。
他心口蓦然一紧,只觉得心底牵扯着痛,忽然想叫桑余过来。
可还未开口,桑余便不再看他了。
好像把什么都忘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容妃好奇的问:“这是给陛下准备的贺礼吗?是什么好吃的?”
齐嫔笑她:“容姐姐,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只想着吃啊,都送吃的……”她低声附到容妃耳边嘀咕道:“陛下不得撑坏了。”
话音落,两个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直到看见陛下正看着自己这边,两人连忙收了起来。
祁蘅不是在看她们,只是在看桑余。
他也想知道,桑余会和他送什么。
陆晚宁忽然搭上他的手,柔声道:“陛下,臣妾为您备了新岁贺礼,陛下等下可要第一个看我的。”
陆晚宁很少提出要求,这还是她上次在浣衣坊和祁蘅出现裂痕后,终于鼓起勇气这样骄纵。
祁蘅想了想,点头应是。
此时,朝堂百官都已在城墙之上侯着了。
两面大鼓有节奏的敲击起来,激昂澎湃,浩浩荡荡。
见祁蘅走来,百官纷纷下跪叩首迎接。
祁蘅走过跪着他的他们,径直向高台而去,转身落座。
坐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长安城。
做了皇帝,便就是要登一次长安门,看一眼自己拥有的东西,看着自己皇权的蔓延。
“平身。”
众人纷纷起身。
陆淮安刚与陆晚宁交换了目光,下一瞬,随即看见了她身后的桑余。
桑余也在看他。
只是和从前都不相同,这一次她看自己时没有半分温和或怯懦,只有死透了的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拭目以待的嘲讽。
陆淮安怔忡几分,慌忙垂下了眼。
她知道了,她知道是他害死了沈康。
一定是,所以她才会这么恨自己。
祁蘅目光渐渐落在了下方,远远望去像是在看陆晚宁,实则在看桑余。
但他也看见,桑余在盯着陆淮安看。
那双眼睛里,是祁蘅许久都没见过的嗜血寒意,自从她身子废了之后,便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决绝。
只对陆淮安,对晚宁,还有自己有过。
祁蘅想了想,桑余已经把他归结于对她仇深似海的那一类中了。
明明,从前她还与想害自己的人势不两立,现在却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日头渐落,赶了一天的路,可没人觉得疲惫,反而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烟火盛宴。
看着始终和祁蘅凑在一起的陆晚宁,赵德全却犯了难。
小太监盛安看师父无可奈何皱着眉的样子,忙上前伺候道:“干爹,怎么了?”
赵德全有些无奈:“陛下要和昭妃放烟火,可……可陆贵妃却始终凑在他身边,这让我们做奴才的怎么办?”
两人暂且推了下去。
陆晚宁拉着祁蘅的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色泛出泪光,忽然说起在北境的事。
“在北境的三年,陛下便就是和我这样看星星,您说等有一天一定会接我回京,在新岁之时看烟火,如今真的实现了。”
祁蘅闻声笑了,握紧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回首,又看向了身后的桑余。
桑余置若罔闻,深思游离,前面的人说什么她也不在意。
她也有些想看看烟火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里太高了,冷冷清清,尽是虚伪和谨慎,和这些道貌岸然的人虚与委蛇,彼此算计,一点都没意思。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城楼之下,就在人群中感受着新岁来临之时的热闹,肆意自由的看着烟火,尽管遥不可及,却是心安自得。
城门下一片热闹,百姓接踵摩肩,水泄不通,却又好不热闹,变脸、喷火、杂耍惹得人群一阵阵惊呼。
李识衍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稳,找了个角落才得以歇息片刻。
恍惚抬头,他看见高高在上的天子和权臣。
人们都说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站在上面。
可此刻,李识衍却觉得不对。
那里那么高,离百姓那么远,真的能看清脚下的臣民吗?又怎么会是考取功名的目的呢?
站在底下,似乎才能离百姓真正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