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许下好处,丫鬟自然感恩戴德。
恰此时赵伯耕送往大夫回来了,丫鬟便贴心的退下去,将这片空间,留给满腔喜悦的“新手父母”。
屋内的灯亮了许久许久,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熄灭。
但即便熄了灯,屋里也没彻底安静下来。
昌顺侯激动地夜不能寐,在床上翻来覆去。
突然,他的胳膊打到了一具娇软的躯体,连翘受惊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尖叫一声,整个人边哭边喊“岁兰”。
岁兰在外边应了一声,推开房门一溜烟跑进来。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岁兰一边问话,一边快速点亮房间内的烛火。
这么一会儿功夫,赵伯耕已经把连翘抱在怀里哄了。
屋里似乎没了岁兰的用武之地,岁兰待在那儿都碍事,索性自己跑到茶房去,给姑娘煮了一壶清茶来。
屋内连翘还在啜泣着。
她细细的哭,声音压抑又痛苦,把赵伯耕的心都快哭碎了。
“好连翘快别哭了,你做什么噩梦了和我说说,梦都是相反的,可不能因为一个梦就把身子哭坏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
在赵伯耕的温柔哄劝下,连翘终于吐了口,颤颤巍巍的说出了她的噩梦。
“我梦见我生下了咱们得儿子,可是,可是夫人将孩子抱走了。她当做自己的儿子养,却又痛恨孩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她故意在一个大冬天,让下人引着孩子去滑冰,孩子掉进冰洞里,直接淹死了。”
连翘哭的痛不欲生,“我的儿子啊!那是我的儿子啊!侯爷你不知道,孩子泡的脸都青了,身体凉的冰块一样,我如何喊他他也不应,他死了,死了啊。”
连翘哭的这里,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赵伯耕又气又急,赶紧掐连翘的人中。好在连翘很快苏醒过来。但一想到梦中的场景,她又嘤嘤哭起来。
她捂着胸口,整个人痛苦的喘不上气。
“侯爷,我们的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去陪着儿子。他在人世时不能喊我一声娘,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他死了,就没人和我争他了,我终于能一直守着他了。”
赵伯耕怒斥一声,“荒唐!”
“我们的儿子还好好的呆在你肚里,那个敢害了他去?”
“再说常氏虽心思深沉,却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她过往十多年,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你竟然说她故意谋害我儿性命,这岂不是……”
“啊啊!我为什么要怀孕,我为什么要听见你袒护常氏。你明知道我与她不睦,连家和常家有血海深仇。若早知道你是她的夫婿,我便是死也要离开你。”
连翘哭的浑身抽搐,“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今生要让常家的人来惩罚我。他们害了我爹,害的我家破人亡,他们还要害我儿子。我不要生孩子了,我把他带到这世上,难道是要让常氏折磨死他的么?”
边说这话,连翘边疯狂的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她跟疯了一样,样子癫狂的吓人。
赵伯耕吓坏了,但他更怕连翘一个不慎,真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打掉。
大夫可说了,连翘怀孕将将一个月,这个月份胎都没坐稳,许是打个喷嚏,胎儿就流掉了。
他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儿子,他怎么能容许她有闪失。
赵伯耕忙将连翘禁锢在怀里,连翘又哭又骂,雨点般的拳头都落在他脊背上。
赵伯耕忍着疼,温言细语的安抚,终于让连翘缓缓平静下来。
等连翘彻底安静了,赵伯耕才说,“你担心的这些都是多余的,你是孩儿的亲娘,只有你会诚心诚意待他。我怎么会把孩子从你身边带走?除了你,把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连翘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哀哀戚戚的问说,“真的么?你真的不会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么?”
赵伯耕郑重点头,“不会。除了你,换谁来带着孩儿,我都不放心。”
“真的么?真的把孩儿留给我带么?”
赵伯耕接二连三点头,再次强调,孩子是她的,就一定会给给她带。没有人会比亲娘更用心,也没有人会比亲娘更疼爱自己的孩子。
连翘终于笑了,她眷恋的依偎在赵伯耕怀中,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可很快的,她的身躯再次变得僵硬,整个人又默默的留下眼泪。
赵伯耕看见了,心里有些不耐烦。
但这是他儿子的母亲,现在正怀着身孕,且还没坐稳胎。
赵伯耕不得不耐下性子,再次询问,“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和我说。你如今是双身子,可不敢动不动就掉眼泪了。”
在赵伯耕的殷殷劝导下,连翘说出了她最担心的事情。
她双手紧紧的抓住赵伯耕的里衣,手指头紧紧绷着,人看着紧张到要昏厥。
“我出身不好,孩子若是养在我膝下,便是一个私生子。孩子若是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含义,怕是要恨死我,今后都不会喊我一声娘。”
“侯爷,侯爷,等我生了孩子,你还是把孩子带走吧。只要常慧心愿意真心养育儿子,我宁愿一辈子不和儿子相认。我是当娘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孩子的一辈子。”
“孩子进了侯府,就是您的长子,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世子。可他跟在我身边,便只是一个见不得光、人人都可唾弃的私生子。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能让我儿子恨我一辈子。”
“侯爷,你把孩子给常氏吧。只要常氏肯把孩子当做亲生子,我去死,我保证不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侯爷,只要孩子好好的,我心甘情愿去死啊。”
连翘说着话,就要往床下奔,似乎现在就要去吊死一样。
这可把赵伯耕吓坏了。
他一把将连翘抱起来放在床上,将她整个人紧紧的禁锢在怀里。
“哪里来的私生子?本侯的儿子怎么会是私生子?”
连翘哭的撕心裂肺,“可他的亲娘见不得光,她的亲娘是个外室,呜呜呜……”
“怎么会是外室,我娶你!我娶你进侯府,让你做侯夫人!你光明正大的养育我们的儿子,等他长大了,我就为他请封世子。”
条件反射的吐出“娶你进府”四个字时,赵伯耕心还有些抖。可真把后边这些话说出来,他的心却越发镇定了。
对的,他可以娶连翘进府。
让她做侯夫人,让她光明正大的养育他们的儿子!
连翘眼中不断地泣出泪珠来,她长相本就白净小巧,整个人带着几分弱不禁风的孱弱。此时哭起来,越发跟个小白花似的,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连翘先是震惊,随即摇头,“你怎么可能娶我?你娶了常氏,与常氏鹣鲽情深……”
“你别给我提那贱人。”赵伯耕一脸郁怒,“她竟要和我和离?她以为她是谁,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么?本侯娶她,帮她常家渡过难关,她却不知道感恩,如今翅膀硬了,便挑拣起我来了。”
“她还想拿捏我,呵,我以往纵着她,是看在姝姝的面子上,我们俩到底还有一个女儿在。可她既然执迷不悟,不知好歹,我也没必要对她太过包容了。”
连翘眼神游弋,“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说和离就和离!反正这也是她的心愿,我与她做了十多年夫妻,就当是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想到常慧心连自己的嫁妆都搬干净了,赵伯耕愈发齿冷。
夫妻十几载,她还怕他贪墨她的银子么?
难道他在她心里,就是那么一个无耻小人。
大半夜的,赵伯耕被这个念头气坏了,一把拿起床头柜上的茶盏,砸在了地上。
“今天我就去和离!她的嫁妆已经搬走了,我在给她一张和离书,我们两人就两清。等我和她断干净,我就八抬大轿将你迎到府里去,让你也坐一坐侯夫人。”
到时候,常氏可别哭着回头求他。
到时候,连翘若给常氏难看,他也不会管的。
一切都是常氏作的!
她求仁得仁,那和离的后果她也该欣然接受。
赵伯耕哄睡了连翘,可连翘依旧噩梦难消,身子不时就要抽搐一下。
她浑身打颤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喃喃的唤着“我的儿”。
这副慈母的模样,委实看的赵伯耕软了心。
也因此,他难得的思虑起若他将连翘的儿子带回去给常氏带的可能……
常氏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连家玉常家有血海深仇,常氏再是对别人心软,也绝不会对连家人心软。
若她知道那孩子是连翘玉他偷生的,她怕是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一个女人,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来,谁也想不到。
赵伯耕的那点睡意不翼而飞,整个人一个激灵,突然清醒的可怕。
这一瞬间,他似乎也看见了小小的幼童漂浮在冰冷的河面上,浑身肿胀青紫的模样。
他吓坏了,身子在一瞬间甚至感觉到冷。
终于挨到天边露出一丝亮光,钟楼的古朴晨钟传到了耳朵里。
开城门了,城里的百姓都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赵伯耕拖着疲惫的身子,也慢吞吞的穿上衣裳,然后,他推开房门走出去。
连翘一夜未睡,在赵伯耕走出房间时,呼吸终于变得松快起来。
她从没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戏。
一晚上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梦魇,又是假寐,她身体呈放松模样,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夜对于她来说,难熬的就像是在地府里走了一圈。
好在她最终还是成功的糊弄住赵伯耕,并得来了她最想要的承诺。
连翘放松的躺在床上,肆意的享受着自由呼吸的味道。
她的心从没有一刻这么静过,静的她连外边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听到。
赵伯耕洗漱好后,带着他的小厮砚明往院子外走去。
院子里响起主仆俩若有似无的对话声。
“侯爷,您的官服还在府里,咱们先回府里取官府么?”
“不用。你派人再去上官哪里帮我告一天假,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做。”
“侯爷您要做什么,准备去哪里?”
“常慧心搬到哪里去了你可知晓?去,弄辆马车来,我找她有事儿要处理。”
砚明不敢再问,忙不迭去租赁马车去了。
这厢连翘听到那对主仆两出了门,坐上马车离开,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连翘坐起身,正想开口唤岁兰进来。
结果就见岁兰端着洗漱的水盆,拿着毛巾,带着小丫鬟推门进来了。
岁兰打发走小丫鬟,款款走到连翘跟前。
她要伺候连翘洗漱,连翘摆摆手,打了一了一个哈欠,“别忙活了,我交代你两件事,一会儿还准备继续睡。”
岁兰看看连翘眼上浓重的两个黑眼圈,深知她昨晚劳累的很了。她便露出心疼的表情,“昨晚辛苦夫人了。”
“为自己的将来谋划,我有什么可辛苦的。”连翘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把赵伯耕承诺她的事情说了。
其实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岁兰也是清楚的。
她昨晚在外边守了一整晚,并没有如以前一样,等两位主子彻底歇下后,就回房歇息。
她就蹲在窗户下守着,两人说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但现在岁兰只装不知情,在连翘说出口时,给出或震惊,或欣喜,或振奋的表情。
等说完了这些,连翘抓着手边的薄被交代连翘说,“你雇佣两个小孩儿跟着侯爷的马车,看侯爷与那常氏都说了什么。常氏说要和离,侯爷也答应了我,会与那常氏和离。可我担心常氏临时反悔。”
“你找人凑近了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派人回来告诉我。”
连翘又开了床头的红木匣子,从里边取出几张银票并一把碎银子。
银票是还给岁兰的,她还指望岁兰给她办事,自然不好让她把昨天那笔银子搭进去。
尽管心中也肉疼的厉害,连翘面上却依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银票给你,只要你用心替我办事,我肯定不能亏待了你。这把碎银子你拿去使唤两个小孩儿去顶着侯爷,快去吧,别一会儿把人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