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用的早膳仍是鸽子粥,船上最多的食物便是海鲜,但海鲜寒凉,秦箐华体虚,又服着汤药,不宜食用,故登船前,陌寒枭已命人买了些鸡与鸽子带上了船。
陌寒枭陪秦箐华用完早膳,便唤了十五进屋收拾。
“王爷。”孔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秦箐华正漱着口,闻声抬眸看了眼正看向门外的陌寒枭,她知道孔成在外面徘徊许久了,只是一直没靠近,在昨日她便留意孔成面上的欲言又止,有几次想与陌寒枭议谈却都没找到好时机——
昨日登船不久,便开始筹备晚膳,晚膳过后,她身子难受得厉害,陌寒枭便一直陪着她。
陌寒枭知孔成找他是为何事,但小白与黄莺皆不在,他若去了,便无人陪她。
“你去忙吧。”这一个多月来,秦箐华已熟知,若无什么要紧的事,陌寒枭身边的人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陌寒枭看了她半晌,并没有起身。
“我无事,无需忧心。”秦箐华看出了他眸间的犹豫。
静默相视着,陌寒枭倾身,越过小桌在她额间亲了亲,“我去去便回。”
“嗯。”秦箐华垂下眸,轻声应了,看着他的衣角离开桌旁,耳听他往门外走去的脚步声,目光还是寻了过去,看着他的背影,眸光眷恋失落。
明知他只是暂时离开,可心中的不舍却在此时急剧放大,溢满心腔。
似有所感般,陌寒枭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到秦箐华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垂着眼眸,安静地坐着。
陌寒枭的脚步如何也迈不出去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离开,她便会不见了一般。
这种感觉自前日就开始有,只是现在的感觉更加强烈。
秦箐华抬眸,见走到门口的人返身回来走到身旁。
陌寒枭对上她不解的双眸,道:“你同我去。”
秦箐华怔了怔,“你们议事,我去不合适。”
“他们说的,你皆听得。”陌寒枭伸手抚了抚她的眉眼,“我只怕你觉得无趣,但还是想你陪着。”
秦箐华无声,勾了勾唇,伸手抱过他的腰身,细细的汲取他身上的梅香,她何尝不想陪着他,但也清楚,孔成找他,应也是军中要务,她虽是王妃,但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些事情上,终究还是一个‘外人’,她不想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在此处等你。”秦箐华抬眼,对上他的双眸,未解释,但也拒绝了与他同去。
“……”
孔成等了许久,听到房门轻响,看到陌寒枭身后的秦箐华也是一愣,但也是反应极快地抱拳行礼:“王爷,王妃。”
陌寒枭颔首应了声,“走吧。”
秦箐华的手被他牵着,也只能微微欠身回了礼,她本以为孔成会有所犹豫或是委婉地提醒陌寒枭,但只见孔成干脆利落地应了声:“是!”
难不成,是她多想了么?
船身微晃一下,陌寒枭转头轻问,“可难受?”
秦箐华摇头,缓声道:“涂了那藿香膏,似没感到不适了。”
“那便好。”陌寒枭扶着她走下台阶,与她随着孔成一同往中舱中层走去。
海风咸腥潮湿,呼呼吹着,掀起她身上斗篷的一角,风灌了进来,有些冷,秦箐华抬眸看向四周,只觉天色有些阴沉,空中压着灰云,似要下雨一般。
秦箐华由着陌寒枭扶着,有些好奇地看向周围,她昨日未有好好观看这艘大船,只知这艘大船船长二十丈,船宽七丈,共七根桅杆,主桅高约十丈,可挂十二张帆,船体分三层,船型底尖上阔,首间尾宽,船上可载六百余人。
船底及船侧、甲板附近皆设有水密舱,共计十八个,船只底层主要用来存放淡水、粮食、压舱砂石等物,中层即是居住舱,上层设有了望台、舵楼和居住舱。
昨日登船,她与陌寒枭便住在船身后舱上层,中舱上层亦是居住舱,前舱上层设舵楼及了望台。
“风很大。”秦箐华看着船帆呼呼作响,粗大的帆绳拉得绷直。
孔成闻声,转头笑道:“是嘞,若照这风势啊,不用四日便到温州嘞。”
话落,三人已行至中舱,秦箐华刚进屋便被一方长形木桌上的船只模型引去了视线。
孔成见陌寒枭的脚步微转,便跟了过去。
秦箐华从未见过这么多船,各种各样的,在这么多船只模型里,她只见过画舫,不由有些新奇。
“喜欢?”陌寒枭轻问。
“嗯,这些船只好精巧。”秦箐华讶于这些船是如何制成的。
孔成收到了陌寒枭的目光,便为秦箐华一一介绍了各种船只的构造。
这些船只模型里,不乏有车船、鸟船、福船、沙船、广船、楼船、明轮船、斗舰。
听到后面,秦箐华也意识到,这些船中,大多可用为战船。
在孔成引陌寒枭去看案上的沙盘之时,秦箐华只觉她不该来。
但孔成似乎不介意她在场一般,同陌寒枭讨论着曜国与秦国沿海的布防。
“秦国海防分为三重,最外重是巡海哨船,每日卯时,各有一组哨船从连港、华亭、福州、广州四大港口驶出,每组由一艘五桅福船与三艘三桅福船所构,大船只乘一百余人,小船只乘三十余人,呈扇形巡弋三十里,酉时归港。”孔成边比划着边做着标记。
陌寒枭看着沙盘并未言语,孔成继续道:“末将观察过,这些哨船若遇上大雾天,根本不敢走远,只在近海兜着圈就回去交差。”
“第二道防线即是在海边沿岸设烽火台,自连港南下,每隔十里设一处高台,台上备着柴草硫磺,由三到五人值守,第三道防线便是在海岸线每隔三十里设一处卫所,卫所规模不一,大的驻扎千余人,小的仅有百余人,卫所之间由驿道相连,守卫甚严,但从温州至广州这一带,不仅有半数烽火台年久失修,且卫所值守兵卒常聚众赌博,十分懈怠。”
秦箐华眸光落在沙盘上,她此时才明白,为何陌寒枭的人乘这么大的一艘船在海上行驶而不被发现,只因孔成已了解了秦国哨船每日的巡航路线,路线既定,船只只需避开巡视路线即可。
而连港临近曜国,从连港沿海一路南下至温州,这一带若是失守,京都危矣。
在京都之时,陌寒枭带两千人到公主府送聘礼,又那般快寻出陌景安埋在京都的暗卫,可想而知,他在京都藏了多少人。
而这些人,现在又分散在秦国的哪些角落?
在陌寒枭来到京都后,她有猜想过,他答应和亲,可能就是缓兵之计,争取时间,等到时机成熟,以最小的伤亡——占取秦国。
曜国能那般快灭掉璟国、郦国,定然不是没有准备。
而作为被璟国、郦国依附的秦国,曜国也必然会有所安排。
不然,为何在几月前,曜国所有将领都拒绝和谈?
从中舱那儿出来,秦箐华依旧沉浸在思绪里,船舱内的战舰模型、秦国海边沿线的布防、秦国各州郡上的那些红点标记,这等机密,陌寒枭均未避开她。
二人的手交握着,在甲板慢慢走着,秦箐华忽而转头看向身旁的陌寒枭,轻声道:“可有想过南北统一?”
陌寒枭微愣,未想她会问此,没待他回答,秦箐华又缓声道:“其实,我有猜想过,此次和亲,能维持多久,两国百姓能过多久的安稳日子。”
她的声音平和沉静,面上亦是。
“你猜多久?”
陌寒枭的神色辨不出情绪,只扶着她上了台阶,秦箐华睫毛微扇,缓声道:“三年,亦或是五年。”
“为何?”
“不知,只是猜想而已,就是你带人往我府里送聘礼那几日,胡乱猜的。”
陌寒枭的手微顿,他未想秦箐华会那般早就已猜到。
“我猜的,可对?”
秦箐华已登上最后一层台阶,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陌寒枭,一阶之差,她比他高了一些。
陌寒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秦箐华站在身前,没有移步,让他上去,他便停了脚步,只见她的眸色忽而变得认真起来,“若真有那一日,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留阿恪一命。”
这样的神色似曾相识,在玉鸣山时,她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说过类似的话——
‘陌寒枭,百姓是无辜的,若有那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陌寒枭眉心微皱,望着她精致柔和的眉眼,眸底的情绪难以言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说不上来。
秦箐华与他相视着,明明与他日日相见,可这张脸似乎怎么看皆看不腻,只觉越看越喜欢,借着这样的高度,秦箐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俯下身,他的手下意识地便搂住她的腰身,秦箐华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抱我。”
若是寻常,她是做不出这等事的,但如今,她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陌寒枭抱着她,上了台阶,秦箐华又道:“从没有人这般抱过我。”
陌寒枭微顿,轻声问:“喜欢这般抱?”
秦箐华摇头:“喜欢被你抱。”
“……”
“砰!”房门轻响一声。
刚从中舱出来的孔成只见后舱顶层,有一道身影闪进房内,速度极快,愣了愣,他眼力极佳,自然能辨出那道身影是谁,只是不知宁王为何要那般快进屋。
此时已是午时,十五本想问自家主上是否要传午膳之时,看到主上抱着王妃进了屋,便默默退回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