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内的风势渐大,空中遮住月光的云层被推开,月光霎时倾泻而出,映在西街的河面之上,波光粼粼。
每到夜晚,西街河岸两侧都会拴着许多小船,岸边的行人很少,地上河面映着随风而动的树影,簌簌声响中夹杂着小船相碰的轻撞声。
两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上了一只在岸边停留的小船,身形很快隐匿在船篷遮挡的帘布内。
坐在船头的老汉起身点了个红色的灯笼,挂在帘旁,熟练地摇起了船。
船只穿过细密的柳梢,过了许久,河面上的船多了起来,此处是整京都最繁华的地段,两岸边皆开设着青楼,楼外墙上挂满了粉红色的灯笼,烛光映在河面上,透出一派暧昧的氛围,雕花木门大肆敞开,迎客如云。
河岸中间飘荡的几艘画舫甚是奢华,有人弹琴,有人唱曲,丝竹声混着娇笑声,低低地散在风里。
拱桥下,只见挂了红灯笼的船只穿过两侧的小船,忽听几声碰撞,船只晃动,水面荡开了波纹,随后又向前驶去。
半晌后,与它相撞的船缓缓驶向岸边,一佩戴纱帽的女子与一白发老头从船里走了出来,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中。
戚航跟在穆玲玲身侧,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味,戚航的眉越皱越深。
穆玲玲感到戚航身体愈发僵硬,淡声道:“倒是忘了,你最不喜这烟花之地……嘶……”
戚航手上用力捏住穆玲玲受伤的手。
穆玲玲吃痛惊呼,戚航冷声警告道:“你最好别玩什么把戏。”
穆玲玲抿紧了唇,冷嘲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一路上,任她如何旁侧敲击,他都闭口不言。
戚航冷哼一声。
“若不想引人注意,最好把你身上的气势收一收。”穆玲玲提醒道。
戚航的目光一直都在人群中搜寻,他若是发现不出哪些人是眼线,他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头使便白做了。
“看来是瞒着所有人啊。”戚航淡淡道,这一路,穆玲玲太过谨慎,她刻意避开的地方,恰巧都藏有朝廷的人。
穆玲玲一顿,听出了戚航所指的事,没应声,她们还活着,秦恪与金允格皆不知。
二人再无话,穿过街道,走进一间小院,又从后门出来,走了许久行至一片竹林,翻进墙围,停在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外,阁楼很大,牌匾上写着‘藏书阁’三个字。
若非戚航对京都各处地段全然摸透,穆玲玲虽带他绕了一圈,但他还是能判断这里是芳华学馆的藏书阁。
戚航拧眉,为何穆玲玲会藏身在此处?
戚航在脑中迅速地回忆着有关芳华学馆的情报,猛地转头看向穆玲玲,眼中已是一片恍然——
这几年,那些出事的朝中大臣家中妾室都有芳华学馆的人。
那些事并非偶然,只是早有预谋。
呵——
时至今日,他戚航,心服口服。
穆玲玲走到一扇小门外,抬手在口中吹了几声哨声,节奏不一。
“这是我与公主对接的暗号,每次回来都会如此。”穆玲玲忍住手上传来的剧痛,吃力地解释道。
如今只有二人,穆玲玲便唤着平日对陶清楹的称呼。
“我已带你来这,断然会带你见公主,你不必如此警惕。”穆玲玲知道戚航信不过她,但她依旧解释着。
因为,戚航再如此折腾她的手,她养伤要花费的时间则不止三个月。
不知从何处传来四声杜鹃声,穆玲玲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一片黑暗,戚航在穆玲玲关门的瞬间便将她双手反手一扭制在身后,不顾她的痛呼声,冷声道:“带路。”
穆玲玲咬了咬牙,不敢怠慢地往前走,二人走上台阶,里面静得只剩脚步声与呼吸声。
二楼亮起了烛光,戚航紧紧抿着唇,他的心此时跳得很快,耳目皆是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周身。
只听见轮椅在木板上转动传来的声响,一道轻灵的声音响起——
“阿玲,回来了?”
戚航一怔,正是陶清楹的声音。
穆玲玲抓住时机往后一撞,戚航迅速反应过来稳住身形将穆玲玲压制在地。
与此同时,一枚烟雾扔在二人身侧,一阵浓郁的香味漫开,戚航仅吸入一口便意识不对,想屏住呼吸已为时过晚。
身子一软,意识渐渐涣散,他脑中极力地挣扎着要保持清醒,但鼻腔不断吸入那香气,终是昏死了过去。
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戚航无声的笑了笑——
他看到楼梯口坐在轮椅上的人,那张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双眸,那个人每次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她真的还活着。
陶清楹看着昏迷的二人,只觉那白发男子有些熟悉,他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面貌,到底是谁能胁迫阿玲?
若非情况特殊,阿玲绝不会将此处暴露。
在听到穆玲玲吹哨之时,陶清楹便接收到了她的求助信号,这是穆玲玲遇到危险且无法摆脱之时才会吹的紧急哨声。
一道黑影先去看了穆玲玲,探了她的脉相,“公主,阿玲无碍。”
陶清楹松了口气。
黑影掀开戚航脸上的白发,眼中闪过震惊,陶清楹也是怔愣许久。
戚航,他怎么在这?他这一头白发?
“公主,这……”
“阿玲要紧,把他搬到密室里,将这里处理干净,回房。”陶清楹皱了皱眉,身后的侍女应了声,推动轮椅,往里面走去。
从空中闪过一个人影,将昏迷的穆玲玲抱起,跟在陶清楹身后,四人走到最里侧的书架,侍女上前在书架的不同位置上抽了五本书。
只听墙面的书架缓缓挪开,暗门打开,侍女将手上的书尽数放了回去,四人的身影走进暗门。
暗门合上,书架归位,灯光熄灭,仿佛刚刚似乎没人来过一样。
陶清楹感受到她们此时正在下降中,她闭上双眼,虽知这个吊栏不止用铁链拉着,还用粗绳牢牢系着。
但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把自己生命交付在机关上的感觉——
她已习惯掌控着一切。
她不喜欢不受控的东西。
也包括不受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