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杨家镇二十里外的哨卡那,双方枪口对峙,火药味浓得仿佛一点就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家镇方向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士兵列队奔来,夕阳落在他们背后的冲锋枪上,枪管泛着冷冽的寒光。
为首的军官身形挺拔,正是周卫国。
他带着新一团一个连的战士,原本是来接应转移驻地的主力部队,顺便押送粮食给罗凯文收编溃兵,却撞见了这场冲突。
“怎么回事!”
周卫国厉声喝问,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
那哨兵军官认出他是夺走他快慢机那长官身边的人,顿时冷汗涔涔,却仍强撑道:
“报告长官!这些溃兵闹事,还想冲击哨卡...”
瘦高个溃兵打断他,高举空米袋:“放屁!我们弟兄饿得走不动道了,只想讨口饭吃!这王八蛋骂我们是饭桶废物!”
哨兵军官正要反驳,周卫国一挥手:“拿下!”
溃兵们瞬间绷紧身体,枪口下意识抬起,以为要抓他们。
哨兵军官则露出得意神色,到新一团战士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心。
“为...为什么抓的是我,难道不应该抓那些闹事的吗?”
“我上面可是杨镇长,你们难道不是投奔杨镇长去了吗?”
那哨兵军官还以为周卫国他们进城是打算投奔杨镇长去,虽然之前他们有夺枪的行为吧,但身上穿的可是中央军德械师的制服。
周卫国冷笑:“杨现已经落马,罪状就贴在镇中心,你是他的同党,明日公审判你贪污军粮、虐待袍泽!”
周卫国本来还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漏网之鱼,但愣是想不起来了究竟是谁漏网,直到他们打算出来接应团部主力,看到这场闹剧,才想起来漏网之鱼是谁。
城里打贪官闹得沸沸扬扬,这城外怎么就跟个世外桃源似的,对城里的事一点都不知情。
不管了,抓了再说。
溃兵们闻言,纷纷愣住了,他们颤抖着放下枪,嘶声问:“长官...杨现真倒了?”
周卫国指向身后骡车:“对,他被我们枪毙了,粮食就在这儿,本该是你们的军饷和口粮。”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哽咽般的欢呼。
瘦高个跪倒在地,抓了把泥土狠狠按在脸上,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
几个少年兵跌跌撞撞扑向粮车,被战友死死抱住:“别急,等炊事班生火!”
新一团战士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架走面如死灰的哨兵,有人帮溃兵卸粮。
一口口铁锅架起,米香混着柴火气飘散开来。
老兵凑到周卫国身边,递上半块发霉的饼:“长官...这是咱突围时带的,因为它,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周卫国没接饼,却解下自己的水壶塞给他:“扔了吧,发霉了,会吃死人的,待会有热乎的可以吃。”
溃兵们捧着饭碗狼吞虎咽,有人吃着吃着突然嚎啕大哭,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三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罗凯文带着新二团一连赶到,见状大笑:“老周!你这炊事班摆得比老子迎亲还热闹!”
周卫国迎上去,低声道:“粮食和人都交给你了,记住指挥官的话,自愿整编,军官降级试用。”
“知道知道,用不着你提醒。”罗凯文摆摆手,让周卫国别啰嗦。
他现在可是防着周卫国跟他抢人呢。
杨家镇外的空地上燃起数十堆篝火,罗凯文蹲在火堆旁,打开一个牛肉罐头,泡进热汤里搅成牛肉汤,顺手递给身旁的溃兵老兵:“来,尝尝,这是我们旅的特色牛肉罐头,玉林产的,叫什么牛巴罐头。”
那老兵捧着铁皮饭盒,热雾糊了满脸,喉头滚动几下,突然哽咽道:“长官,这真是给我们的吗?”
“废话,老子都把罐头揣你手里了,难不成还能抢回来?”
“吃,都吃,不吃饱怎么打鬼子?”
罗凯文大笑,转头对一连战士挥手:“兄弟们,把罐头拿出,让友军尝尝咱们的伙食!”
铁皮撕开的嗤啦声此起彼伏,牛肉罐头的香气混着篝火的焦味飘散开来,饿急了眼的溃兵们却没人争抢,他们盯着分饭的新二团士兵,突然有人喊:“你们先吃!你们...你们救命的恩情...”
“矫情。”二连的广东兵阿炳挤进人群,看着那溃兵的胸牌,操着粤语骂道:“丢!我系66军特务连嘅黄炳啊!去年汤山那,我同你哋三营一齐打过曰本崽!”
溃兵堆里顿时炸了锅,几个汉子扑上来扯他衣领:“你系黄炳?点解长这么壮了?都认不出你来了!”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有新二团的一些粤籍战士找到了相识的老乡,顿时热泪盈眶,互相抱在一起。
此时此刻,乡音与伤疤成了最硬的通行证。
新二团的战士和溃兵勾肩搭背比划着伤疤,比谁杀的鬼子更多,看看有没有人当了孬种。
有人掏出珍藏的烟丝卷了传递,烟头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火。
周卫国带着新一团主力赶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篝火外围,十几个溃兵正排队让军医处理伤口,一个少年兵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饼,任凭军医剪开他溃烂的裤腿也不肯松手。
周卫国蹲下身,轻轻掰开他手指,用他在罗凯文那学到的不熟练的粤语说道:“后生仔,饼我替你收着,你抬头看看...”
少年茫然抬头,野战医院的白帐篷在火光中格外扎眼,门帘上红十字像盏温暖的灯。
少年忽然崩溃大哭:“长官,我阿哥前日就系因为烂脚,活活疼死的啊!”
周卫国沉默着解开自己的棉大衣裹住他,转头厉喝:“重伤员优先送医院!轻伤的,对,就说你!别躲!跟去领磺胺粉!”
当溃兵们吃饱喝足,罗凯文下令掀开卡车篷布。
溃兵们看着一箱箱的武器,惊呼声不绝于耳。
“半自动枪?!中正式!还有...德国佬的98K!”有见多识广的溃兵惊呼出声。
“丢!仲有这么厉害的机枪?!”
有人围在机枪那边,看着捷克式和mG42机枪,两眼放光。
如果他们能有这么好的装备,阵地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丢的!
罗凯文跳上弹药箱,粤语吼得震天响:“听好!愿跟我哋打鬼子嘅,拎枪换衫!想返屋企嘅,领廿个大洋同棉袄,冇人拦你!”
整编顺利得反常,2700多名粤军溃兵几乎全员留下,只有百来个其他地方兵选择离开。
罗凯文亲自给返乡的人发大洋,有个晋绥军突然跪下磕头:“长官,俺婆娘和儿子还在山西等俺回家...”
罗凯文一把拽起他,往他包袱里又塞了二十大洋:“起来,这些钱拿着,领套棉服回家看看孩子!”
随后他看向那些选择回家的溃兵大喊道:“不要因为你们选择回家而感到羞愧,你们无愧于心,无愧于国家!更无愧于民族,回去休息吧,若我们还有缘分,再一起打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