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很安静。
刘清明:“马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这会儿没应酬?”
马胜利的声音传来:“我哪有那闲工夫应酬,家里老婆孩子一堆事。倒是你刘大秘书,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应该忙得脚不沾地的吗?”
刘清明轻笑一声:“看来消息传得挺快,马局都知道了?”
马胜利:“太阳底下就没新鲜事,何况是咱们这官场。你是从林城出去的,省城有多少林城的老乡?出了个通天的人物,还不跟过年一样赶紧传回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敢回林城了。”
马胜利哈哈一笑:“你现在要是敢回来,保准被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同学、远房亲戚给围个水泄不通。你想跑都跑不掉,跑了,人家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小子发达了就忘本。你要是不跑,他们能用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死你。”
“马局这话,不像演的,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啊。”
马胜利的笑声里带了点自嘲:“可不是嘛,我当年提分局长那天,就跟你说的一模一样。现在想起来,头皮还发麻。”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现在可不敢再叫你刘老弟了。”
“这样,我不叫你马局,你以后也别叫我刘主任,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喊你一声“马哥”,行不行?”
称呼的转变跟着地位来,这就是官场。
刘清明并不意外。
级别是死的,但位置赋予的无形权力,却能轻易改变人际交往的尺度。
“那是哥哥我高攀了。”
“那就说好了。”
马胜利心里起伏不定,两人可不是一直就好的。
甚至自己还在陆中原的压力下,想要整过对方。
这事对方也是知道的,可人家是怎么做的?
马胜利定定神,开口说道。
“清明,你这次可是鱼跃龙门。能到吴书记身边当秘书,这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够不着的福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官场上,领导秘书往往是晋升的快车道,这是不言自明的规则。
因为他们是领导最信任的人,掌握着核心信息,也最容易被放到关键岗位上历练。
高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马胜利对此只有羡慕,他清楚自己的仕途上限,能稳坐市局局长的位置,已经是烧高香了。
如果不是刘清明,最好的下场,可能也只是脱了这身警服,当个普通人。
那样一来,家里可就是雪上加霜。
“马哥,你就别调侃我了。这秘书的活儿,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一天到晚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打电话,我现在看见手机都要哆嗦。”
马胜利在电话那头笑出声:“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这个待遇还想不来呢,你小子指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刘清明心里嘀咕,马胜利要是知道二十多年后有个词叫“凡尔赛”,估计会用得比自己还溜。
这些官场老油条,哪个不是无师自通的语言大师。
既然话说到这里,刘清明便转了话锋:“马哥,说正事。咱们那个店,接下来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既然拿下了斯达康在清江地区的总代理,就可以考虑换个打法,步子迈大一点,尽快把盘子铺开。“小灵通”这阵风,最多也就五年的黄金期,得抓紧时间把利润最大化。”
有了上次的成功,马胜利对刘清明的商业判断已是深信不疑:“你放心,林城地面上的事,我可以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有你们这些‘门神“坐镇,安全方面我自然不担心。我主要是担心,钱来得太快,我那几个亲戚,别飘了。我爸妈都是老实人,我爸身体也不好,管不住他们。我那个舅舅,希望马哥你有空的时候,能帮我稍微照看点,别让他们惹出什么乱子。”
马胜利立刻会意。
刘清明的父母确实是本分人,他父亲刘红兵身体一直欠佳。
那么问题最可能出在王得宝和他那个儿子身上。
开业那天,马胜利去捧过场,对王得宝印象颇深。
那是个典型的底层人,身上既有对权势的天然敬畏,也掩不住那股子刚有了点小钱就按捺不住的膨胀。
这种人,如果没人时常敲打提醒,很容易得意忘形,走上歪路。
刘清明的担心,绝非空穴来风。
若非刘清明今天主动开口,马胜利断然不会去多管这种亲戚间的闲事,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但既然刘清明托付了,他自然明白轻重。王得宝要是真搞出什么幺蛾子,影响的可是刘清明的前途。
马胜利沉吟片刻:“清明,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点,不会让他们胡来的。有什么苗头,我也会及时跟你通个气。”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王得宝或许不听王秀莲的劝,但马胜利这个市公安局副局长、分局一把手的话,他绝对不敢当耳旁风。
刘清明也相信舅舅本性不坏,搞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怕他耳根子软,被人几句好话一忽悠,或者被什么利益一引诱。
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别人的套。
这年头城市里的套路太多,他不能不防着一手。
马胜利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清明,卧龙山庄那个案子,最近挖出来不少东西。里面水挺深,牵扯到了省里的一些人。”
刘清明心中一动。
马胜利继续:“目前来看,背景最硬的一个,是现任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常胜。他在清江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关系网盘根错节。这次办案,市局这边压力很大,常胜的电话都直接打到我们局长办公室了。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市局那位一把手,是从省厅空降下来的,多半也是常胜线上的人。他倒是想拿级别压我,不过我提前跟高市长做了汇报,压力都被高市长那边给顶回去了。”
这个结果,刘清明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常胜这条大鱼给直接摆上了台面。
刘清明:“常绍春呢?他怎么样了?”
马胜利:“现有的一些线索指出,这位常公子在卧龙山庄玩得很出格,跟不少女服务员有染,有些恐怕涉及强迫。不过,那些女的,要么被钱砸晕了,要么被权势吓住了,现在都改口了。想从她们嘴里拿到实锤证据,怕是不容易。”
刘清明听出了马胜利话语间的犹豫和为难。
要深挖下去,就等于把常胜彻底得罪死。
一个在任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手握全省政法大权,其能量之大,不言而喻。
马胜利有家有口,有顾虑是人之常情,不可能像自己这样光棍一条,无所畏惧。
刘清明没有强求:“马哥,我明白。光凭这点东西,动不了常绍春。估计案子一出来,常胜那边就已经开始着手抹平痕迹了,那些所谓的证人,现在怕是早就统一了口径。”
要想扳倒常家父子,还需要更致命的证据。
常胜在清江经营这么多年,屁股底下不可能干净。
至于常绍春,这次侥幸脱身,只会让他更加有恃无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林城市卢陵区,一家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包厢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和香水味。
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喧嚣不堪。
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到两位妙龄女子,个个浓妆艳抹、衣着清凉。
朱宏涛抱着一个女子上下其手,而坐在上首,被众人隐隐簇拥着的,却是身份最高的常绍春。
常绍春端着酒杯,脸色阴沉:“妈的,晦气!本来想去卧龙山庄好好乐呵乐呵,那里的妞儿才叫带劲,花样也多,哪是这里这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结果好死不死,前几天卧龙山庄居然被公安给抄了!”
旁边一个马仔立刻接话:“常哥,霞姐不是搬出何四海何老板了吗?连市里领导的面子都不好使?”
常绍春冷哼一声:“何四海算个屁!市里那几个废物,也就能在下面作威作福。老子当时就在山庄,亲眼看见带队的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那个陈锋。我把我家老爷子的名号抬出来,那孙子也不知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说什么奉了市里的命令,有人举报山庄涉黄涉赌,要彻底搜查!”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卧龙山庄被翻了个底朝天,查抄出大量违禁品,还带走了一批女服务员。
那些女人在局子里,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
为此,他被自家老爷子狠狠训斥了一顿,勒令他最近务必夹着尾巴做人,不许再惹是生非。
可常绍春是什么人?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何曾失手过?让他安分守己,比杀了他还难受。
朱宏涛坐在他旁边,也是一脸的不爽。
自从得知刘清明那小子一步登天,混进了省委办公厅,他心里那点可怜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穷酸,凭什么爬到自己头上?
他越想越气,越喝越憋屈。
两人都是一肚子邪火,几杯烈酒下肚,常绍春猛地一拍桌子:“妈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搞鬼,非弄死他不可!”
朱宏涛眼珠一转,突然想起刘清明离开林城前,在市局门口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他凑近常绍春,压低声音:“常少,这事儿,我看林城这边未必有这么大胆子。连你家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定,这命令是从省里下来的。”
常绍春眯起眼睛,琢磨着朱宏涛的话:“你的意思是……林峥想动我们家老常?”
朱宏涛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林书记日理万机,未必会亲自过问这种小事。但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想在他面前表现表现,或者想借他的手,踩着别人往上爬呢?”
常绍春追问:“谁?”
朱宏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常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市局,那个不识抬举,抢了你名额的乡巴佬?”
常绍春这种人,平日里哪里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刘清明的名字,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是朱宏涛在一旁提醒,他才隐约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号人物。
在他看来,自己看中了那个市局的名额,是那个乡巴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对方居然还敢不识好歹,简直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就该一脚碾死,让他明白,所谓的个人努力,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是多么的可笑。
常绍春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小子现在在哪儿?”
“听说调去省城了,在省委办公厅。”
常绍春嗤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省委办?撑死一个副科,算个什么东西!”
一张脸阴恻地,仿佛能滴下水。
“常少。”
一个陪酒女想要贴上来,常绍春嫌弃一把推开:“真他妈没劲。”
朱宏涛凑上去,让那个女的起开。
“常少,我有个主意。”
“你有好介绍?”
“我那个女人,是那小子的前女友,人长得还不错,想不想试试?”
常绍春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兄弟,以后带你玩。”
说罢站起身,急不可耐地走出包厢。
朱宏涛赶紧跟上,屁颠屁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