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残月高悬。
云水山庄外那座沉寂的山丘下,几点寒星般的火折子光芒摇曳。
“叮当……咔嚓……”
金属工具凿击石壁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又被小心地压抑着。
方学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坚硬岩层,忍不住压低声音抱怨:“我说宝贝徒儿,这破石头比老夫的脸皮还厚!冷大人和那姓顾的小子,这会儿指定在庄里快活,咱们爷俩倒好,跟地鼠似的在这儿刨坑,图啥啊?”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满是“不平”。
旁边几名御前班直的精锐士兵闻言,面无表情,眼角却时不时地抽动着。
秦朝阳停下手中的特制钢钎,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沉声道:“师父,小点声。冷大人密信所言,此地极可能是桓家暗藏玄机的关键,那批生辰纲,说不定就埋在下面。大人亲自坐镇山庄,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万不可懈怠。”
一名始终沉默的御前班直校尉冷冷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我家统领,正以身为饵,牵制桓清涟那妖妇。方捕头若再胡言,休怪军法无情。”
方学武脖子一缩,干笑两声:“是是是,牵制,牵制。老夫懂,美人计嘛,冷大人风采依旧啊。”
那校尉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
秦朝阳连忙打圆场:“师父的意思是,冷大人高瞻远瞩,算无遗策!我们加快速度便是!”他话锋一转,看向那坚硬的岩石,“这岩层古怪,似乎并非天然,倒像是人工浇筑混合了铁汁,难怪如此难缠。”
听秦朝阳点出关键,那几名御前班直的脸色才稍缓,眼中多了几分凝重。
方学武与秦朝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和委屈,也就不再多言,埋头继续与坚硬的石壁较劲。
太湖,烟波浩渺。
一叶扁舟,悠然漂荡于碧波之上。
湖风轻拂,带着水汽的微凉。
顾渊默然端坐船头,目光投向远处水天一色的尽头,手中随意搭着赤焰枪。
桓玉着一身淡紫色罗裙,裙摆随着船身轻轻晃动,如同风中摇曳的紫罗兰。
她素手轻摇船橹,小舟便灵巧地破开水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
“顾公子,这太湖风光,可还入眼?”桓玉柔声开口,打破了船上的宁静。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
顾渊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尚可。”
桓玉扶着船橹,望着碧波万顷的太湖,眼波流转,似是陷入了回忆:“婢子年幼时,家乡遭了灾,爹娘为了养活弟弟妹妹们,才将婢子卖入桓府。若非家主心善,收留了婢子,还教婢子读书识字,婢子如今,还不知是何等光景。这世道……唉,女儿家总是艰难些。”
她说完,悄悄打量着顾渊的侧脸,试图从他脸上寻到一丝动容。
顾渊的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是艰难。”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所以更要活得清醒。既为棋子,便要有随时被弃的觉悟,摇尾乞怜,只会死得更快。”
桓玉握着船橹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楚楚可怜僵了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屈辱与不甘,语气依旧柔婉:“家主待下人一向宽厚仁善,并非如公子所想那般冷酷无情。她虽有重振家业的雄心壮志,奈何身为女儿身,在这男子为尊的世道,行事多有掣肘,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她说到此处,美眸中水光潋滟,似有无限委屈与无奈,目光不着痕迹地瞟向顾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
顾渊喝了口茶,望着她,没有言语。
前世十年,他见过的悲惨与险恶,远胜桓玉口中描绘的万倍。这种试图博取同情,进而施加影响的手段,在他眼中,稚嫩得可笑。
桓玉被他看得心头一窒,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暗忖,此人当真心如铁石?
小舟行至湖心,四周水域开阔,芦苇丛生,更显幽静。
桓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操控小舟猛地一个急转,船身剧烈晃动,她故作惊呼一声“哎呀”,身子一歪,看似站立不稳,实则算准了角度,朝着顾渊的方向“不经意”地倒去。
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随着柔软的身躯一同袭来。她预想中的英雄救美,或是至少手忙脚乱的搀扶并未出现。
顾渊身形纹丝不动,只是在她的身体即将接触到他衣角的刹那,右手随意地一抬,用枪杆不偏不倚地在她腰间轻轻一点。
桓玉只觉一股巧劲传来,倾倒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动,竟是滴溜溜转了半圈,重新稳稳地站在了船板上,只是姿势略显狼狈。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盈盈,带着几分受惊与委屈,望向顾渊。顾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方才只是随手拨开了一片碍事的芦苇。
“桓姑娘,太湖水深,芦苇荡中暗流更多,还是站稳些好,莫要耽误了正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桓玉贝齿轻咬下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她不信邪!
想她桓玉,虽不及家主那般风华绝代,却也是姑苏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寻常男子见了她,哪个不是殷勤备至,曲意逢迎?
这顾渊,莫非真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成?
她定了定神,索性不再摇橹,任由小舟在湖面飘荡。她缓缓移步,来到顾渊身前,屈膝坐下,与他相隔不过咫尺。
“顾公子,”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魅惑和委屈,眼神如春水般荡漾,直勾勾地缠绕过来,“公子武功盖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将来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
她伸出纤纤玉指,似是想替他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指尖却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手背。
温软的触感,带着一丝微凉,如羽毛般轻轻搔刮。
顾渊垂眸,看着那只在他手背上流连的玉手。
女子的指尖细腻光滑,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那一瞬间,他确实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电流,从手背窜起,直达心底。
这具过于年轻的身体,对异性的触碰,终究有着最原始的反应。
桓玉见他没有立刻避开,心中一喜,胆子也大了几分。她身子微微前倾,吐气如兰:“公子这般英雄人物,身边怎能没有红颜知己相伴?婢子不才,愿为公子……”
她的话未说完。
顾渊忽然抬手,握住了她那只作乱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的粗砺,温度却有些微凉。
桓玉心中猛地一跳。
“桓姑娘,”顾渊温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这手,若是用来摇橹,或许会更有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