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8日的武汉,春寒还没褪尽,武昌区火车站周边的街巷里飘着热干面和红油汤的香气。
下午两点刚过,一家挂着“正宗宽粉”木牌的小面馆前,突然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喊——“杀人了!头!头被砍下来了!”
路人李芳抱着刚买的菜篮子,原本想绕开面馆门口的争执,却被这声哭喊钉在原地。
她看见一个穿着灰扑扑棉袄的年轻男人,手里攥着把沾血的不锈钢菜刀,刀刃上的血珠顺着刀尖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砸出小小的红印。
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面馆门口的绿色垃圾桶,抬手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扔了进去——那东西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李芳这才看清,那是颗还连着几缕黑发的人头。
“我的天!”她手里的菜篮子“哐当”砸在地上,白菜和萝卜滚了一地。周围的人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掏出手机拍照,屏幕的光映在他们煞白的脸上;
有人捂着嘴往旁边躲,脚后跟磕到台阶也顾不上疼;还有个穿校服的男孩,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
十分钟后,武昌区公安局的接警电话快被打爆了。“警官!火车站旁边的面馆杀人了!头都被砍下来扔垃圾桶里了!”
“快来!凶手还在现场!手里还拿着刀!”接线员的笔在记录本上飞速移动,短短几行字里,“砍头”“菜刀”“垃圾桶”几个词被圈了又圈。
最先赶到的民警张磊,刚把警车停在面馆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面馆里飘出的红油味,让人胃里直翻腾。
他拔出手枪,示意同事从两侧包抄,目光扫过现场时,心脏猛地一沉——面馆门口的水泥地上,躺着一具没了头颅的尸体,藏青色的棉袄被血浸透,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
尸体上方盖着个皱巴巴的纸箱,是装橘子用的,边角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橘子叶,可鲜血还是从纸箱缝隙里渗出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色的水洼。
“谁是凶手?”张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人群往后缩了缩,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不远处墙角的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灰棉袄的袖子上全是血,头发乱得像鸡窝,露出的额头上沾着几点血渍。
他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既不反抗,也不说话。
“我是警察,跟我们走一趟。”张磊上前,将手铐铐在年轻人手腕上。金属手铐碰到皮肤时,年轻人轻轻抖了一下,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他掐我……”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纸片。
这个年轻人,就是胡泽东,22岁,四川达州人。而那个躺在地上、头颅被扔进垃圾桶的,是这家面馆的老板姚永胜,42岁,武汉本地人。
没人会想到,这场震惊全国的砍头惨案,起因竟是一碗宽粉的一元差价。
时间倒回当天中午十二点半,胡泽东和两个同乡——王强和赵伟,揣着皱巴巴的零钱,走进了姚永胜的面馆。
三人刚从火车站附近的工地出来,灰头土脸的,裤脚上还沾着水泥点子。工地老板拖欠工资,他们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连说话都没力气。
“老板,三碗宽粉,最便宜的那种。”王强往桌子上放了一块钱硬币,声音沙哑。姚永胜正坐在收银台后看手机,头也没抬,朝厨房喊了一声:“三碗普通宽粉!”厨房里传来“哗啦”的水声,大概是师傅在洗菜。
胡泽东坐在靠门的位置,眼睛盯着墙上的价目表。红色的贴纸已经有些褪色,上面写着“普通宽粉:4元\/碗”“牛肉宽粉:8元\/碗”。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12块钱,心里盘算着:三碗4块的,正好12块,吃完还能凑钱买瓶水。
没一会儿,三碗热气腾腾的宽粉端了上来。乳白色的汤里飘着红油,撒着葱花和蒜末,香气一下子扑进鼻腔。
三人顾不上烫,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胡泽东吃得急,汤汁溅到了棉袄上,他也没在意,只觉得这碗宽粉是他这几天吃过最香的东西。
二十分钟后,三碗宽粉见了底。胡泽东掏出12块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收银台上:“老板,结账。”
姚永胜这才放下手机,抬眼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钱,皱了皱眉:“不够。”
“不够?”胡泽东愣了一下,“价目表上不是4块一碗吗?三碗12块,怎么会不够?”
“现在涨价了,5块一碗。”姚永胜指了指价目表,胡泽东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价目表右下角贴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签,上面用圆珠笔写着“2月15日起,普通宽粉调整为5元\/碗”,字又小又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涨价了?你怎么不早说?”胡泽东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也没说,现在吃完了才说,现在吃完了才说涨价,你这不是坑人吗?”
姚永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这是明码标价,你们自己没看见怪谁?再说了,一碗粉涨一块钱怎么了?现在什么不涨价?”
“你这就是故意的!知道我们是外地人,好欺负是吧?”胡泽东站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他来武汉快半年了,工地上的本地人总对他们指手画脚,现在连吃碗粉都要被坑,一股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王强和赵伟也赶紧站起来,劝姚永胜:“老板,我们也是打工的,没多少钱,你就按原价算行不行?”
“不行!我说5块就5块,少一分都不行!”姚永胜也站了起来,他比胡泽东高半个头,身材也壮实,往前迈了一步,就把胡泽东逼得往后退了半步。“没钱就别出来吃!吃不起粉还敢在我店里嚷嚷?”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胡泽东的心里。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怎么说话呢?谁吃不起了?”
“谁嚷嚷就是谁!”姚永胜说着,突然伸手推了胡泽东一把。胡泽东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筷子筒“哗啦”掉在地上,筷子撒了一地。
这下,胡泽东彻底被激怒了。他冲上去想和姚永胜理论,可姚永胜比他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在了墙上。
“你还敢跟我动手?”姚永胜的力气很大,胡泽东感觉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双手乱舞着想推开姚永胜,可怎么也推不动。
“放开他!放开他!”王强和赵伟赶紧上前拉架,周围吃饭的客人也围了过来,有人喊:“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姚永胜被人拉着,才松了手。胡泽东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脖子上留下了几道红印。
他抬头看着姚永胜,眼里满是愤怒和屈辱——这已经不是姚永胜第一次针对他了。
半个月前,胡泽东路过这家面馆,看见门口贴着“招帮工”的启事,就进去问姚永胜要不要人。
他说自己能吃苦,洗碗、端盘子都能干,可姚永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撇了撇嘴说:“你这模样,看着就不机灵,我不要。”说完还故意把“招帮工”的启事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胡泽东当时就攥紧了拳头,可想到自己还没找到工作,只能忍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吃碗粉,又被姚永胜这么欺负。
胡泽东坐在地上,耳边是姚永胜的骂声:“外地人就是没素质!吃霸王餐还敢动手!”还有周围人的议论声,有人说“这年轻人也太冲动了”,有人说“老板涨价也不提前说,确实不对”。
这些声音像嗡嗡的苍蝇,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让他越来越烦躁。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眼睛盯着厨房的方向——那里有姚永胜刚才切菜用的菜刀。
“你想干什么?”姚永胜见他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胡泽东没说话,径直冲进了厨房。厨房很小,灶台旁边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摆着一把不锈钢菜刀,刀刃亮得反光。他一把抓起菜刀,转身就往外面冲。
“不好!他拿菜刀了!”有人喊了一声,周围的人瞬间往后退,刚才围上来劝架的人,现在都躲到了几米开外。
姚永胜看见胡泽东手里的菜刀,脸色一下子变了,转身就往面馆外面跑。可他跑得太急,没注意到门口有个台阶,“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胡泽东追了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他冲到姚永胜身边,举起菜刀,朝着姚永胜的脖子砍了下去。
“啊——”姚永胜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很快就断了。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没人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胡泽东一下又一下地砍着。菜刀砍在骨头的声音,“咔嚓咔嚓”的,让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砍了多少下,胡泽东终于停了下来。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姚永胜,又看了看手里的菜刀,突然弯腰,伸手抓住姚永胜的头发,将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扯了下来——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脖子的断口处喷出来,溅到了胡泽东的棉袄上,也溅到了旁边的垃圾桶上。
然后,就发生了李芳看到的那一幕:胡泽东走到垃圾桶前,将姚永胜的头颅扔了进去。
民警将胡泽东带回警局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胡泽东双手捧着杯子,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要杀他?”审讯室里,民警看着胡泽东,语气严肃。
胡泽东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他掐我……他欺负我。”
“就因为他掐你,你就要杀了他?还要砍他的头?”
胡泽东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水。水面映出他的脸,苍白,还有些稚气,根本看不出是个刚犯下命案的凶手。
随着调查的深入,民警发现胡泽东的精神状况有些异常。他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会突然沉默很久,有时候又会自言自语。
民警联系了胡泽东的母亲,她连夜从四川达州赶到武汉,一见到民警就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他……”
胡泽东的母亲说,胡泽东从小就性格内向,不爱说话。2016年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经常对着墙大喊大叫,有时候还会用头撞墙。
有一次过年,他们去亲戚家拜年,胡泽东竟然揣着两把菜刀就去了,说“亲戚看不起他”,要“教训教训他们”。
亲戚吓得赶紧报警,后来他们带胡泽东去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他有精神分裂症,还给他开了精神残疾鉴定证书。
“后来我们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了大半年,他才好一点。”胡泽东的母亲抹着眼泪,“今年年初,他说想出来打工,赚点钱补贴家用,我想着他病情稳定了,就同意了。没想到……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民警还走访了胡泽东打工的工地,工友们说,胡泽东平时不太说话,总是一个人待着,有时候会对着工地的砖墙发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有一次,工头骂了他一句,他就攥着拳头,眼睛瞪着工头,吓得工头再也不敢骂他了。
胡泽东的律师在法庭上为他辩护时,提交了他的精神残疾鉴定证书,还有精神病院的治疗记录。
律师说,胡泽东在案发时,精神疾病复发,逻辑思维混乱,行为失控,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希望法院能考虑到这一点,对他从轻处罚。
2017年10月,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起案件。
法庭上,姚永胜的妻子抱着姚永胜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他就是个疯子!他杀了我老公,还砍了他的头,怎么能从轻处罚?我老公死得太冤了!”
胡泽东站在被告席上,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一眼姚永胜的妻子,眼神里没有愧疚,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洞。
法院经过审理后认为,胡泽东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且犯罪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本应依法严惩。但经司法鉴定,胡泽东在案发时患有精神分裂症,具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即他对自己行为的辨认和控制能力有所下降,但并未完全丧失。
最终,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胡泽东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姚永胜家属)丧葬费等经济损失共计人民币2.5万元,罚金人民币1000元。
判决下来那天,武汉又下起了小雨。姚永胜的妻子拿着判决书,坐在面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空荡荡的面馆,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
面馆已经关了门,门上的“正宗宽粉”木牌蒙上了一层灰,门口的垃圾桶还在,只是再也没人会把头颅扔进去了。
而胡泽东被送往监狱服刑,等待他的是两年的死缓考验期。如果在这两年里,他没有再犯新罪,死刑就会减为无期徒刑。可无论如何,他再也回不到从前,姚永胜也再也回不来了。
一碗宽粉,一元差价,两条人生,一个破碎的家庭。这场悲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中的冲动与疯狂,也照出了生活中的无奈与辛酸。
直到今天,当人们路过武昌区火车站那家早已关闭的面馆时,还会想起2017年那个午后,那场因一元钱引发的血案,想起那个被扔进垃圾桶的头颅,和那个眼神空洞的年轻人。
生活或许有很多不如意,但一时的冲动,永远换不来想要的公平,只会让自己和他人都坠入深渊。这,或许是这起案件留给所有人最沉重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