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鸢下到了一楼,走过三条街,来到熟悉的最便宜的一家烧味店。
她掏出皱巴巴的纸币,试图买两份母亲与继父这小半年来最爱吃的海南鸡饭来使他们不在争吵。
在等老板娘准备盒饭的时候,周围嘈杂的行人,明档里传出的炒菜声,煤气,灶火,分别刺激着南鸢的五感。
她重重呼吸,试图依靠调整呼吸来平复心情。
但这样的方法似乎并不奏效。
她越来越焦躁,甚至乎站在门口等待打包的时候都无法静下心。
从小被教导做人做事需以淑女行为为主的她甚至难得的左右脚交替抖动。
心中的鼓点越敲越重,沉甸甸的。
老板娘将她的外卖交给她。
南鸢拎着盒饭,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就此返回家。
又是一声轰隆声,天上砸下了豆大的雨水。
行人遮挡的头顶从他身边跑过。
路边的车辆呼啸奔离。
南鸢越来越怕。
下一刻,她几乎是含着眼泪,掉头就往家里跑。
跑的太急了,胸腔里全是翻滚的发胀发疼。
豆大的雨点突然从天上砸下,南鸢被浇得浑身湿漉漉,连手上装着海南鸡饭的塑料袋也变得湿滑。
就在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周围的人越积越多。
南鸢艰难的拨开人群,喊着劳驾,等人群分开一条缝的时候,她瞧见了街边出现的红白的救护车。
手中的塑料袋陡然摔在地上,澄黄的鸡肉,白色的米饭顺着地面滚落,蜿蜒出难看的痕迹。
南鸢一步三阶的冲上家,闻到了刺鼻浓烈的木炭味。
“阿鸢?南鸢!”
周宴西的手用力握在她的腕上,强行将被回忆的利剑斩得支离破碎的南鸢唤醒,“你没事吧?”
男人原本冷厉的面孔此时全被担心堆满,见南鸢回了神,他才像是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力气收了八分,低声提醒:“你失神太久了。”
南鸢抱歉的朝他笑笑,解释道:“对不起,想起了一些旧事。”
是什么旧事,她没说,周宴西也没问。
只是将握着他手腕的手又移下了几分,顺势牵起了她的手。
坐在斜对面的周其颂看过来,眼神闪了几下。
“哼,这个时候想旧事,是担心你南家的旧事被我们说出来,让大家知道你们姓南的真面目吗?”周传雄冷哼一声。
方才被南鸢怼的哑口无言孟淑仪找准机会,突然尖声讥笑说道:“宴西,南家出事的那会,你也才刚出社会,对很多事也不算了解,你二叔是怕你被人骗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南乾明的手段,他们家为了判上高枝可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当年如果不是其颂为人正派,恐怕你所谓的太太,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
南鸢倏然抬眼。
她想过周家众人的刁难,想过二房的人会用自己与周其颂当年的事发难。
但她没有想过身为长辈,身为女性的孟淑仪,会用这种极尽羞辱的字眼来刺向她。
餐桌也在这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南鸢指尖微微发凉,她想反驳,想认真告诉众人,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的父母也从未对她做过任何违背自己意志的事。
但话到了口中,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南鸢只能紧紧的攥着拳头,浑身微微发颤。
忽然,左手传来暖意。
周宴西扣着南鸢手背的手慢慢滑动,与她在桌下十指紧扣。
他在用这种方式在告诉南鸢,不要怕。
“撑不住的时候还有我。”
带着苦艾味的勇气由指尖慢慢填满了南鸢恐慌的心。
她缓缓吸了口气,重新抬眸看向周传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爷爷,各位,南家出事的时候我年纪尚小,对很多事都不是很清晰,南家的破产真相究竟是什么,我都不清楚,身为外人的二叔,二婶难道会更了解?”
“那是当然,当年我与南乾明也当过兄弟,南乾明一个从大马偷渡过来的穷小子,他要是没点龌龊手段,没有一张厉害的嘴,你认为他能开上公司,当上老板?”
“你虽不是他亲生的,但看你伶牙俐齿的模样,没说百分百,也是学到了八分想象了嘛。”
“南乾明成也那张嘴,败也那张嘴,如果不是他当年口无遮拦,我想你南家还不至于——”
孟淑仪用力撞了一下自己的丈夫。
正嚣张的嘲讽南鸢的周传雄反应过来,止住了后面的话。
他有些讪讪的看了眼周其颂与三房的人,“总之,南乾明是这样的人,想来你身为他继女,也不会学到什么好。”
\"二叔说得对,我继父确实犯了错,所以他也付出了代价。\"南鸢顿了顿,一边感受着手背上的温热,一边平静的说:\"如果南家出事真是因为我继父的那张嘴——\"
“阿鸢,”握着她的周宴西突然开口打断,“二叔说起旧事我才想起来,听闻当年南家的船运公司股东成分有些复杂,你继父虽是持最大数额,是明面上最大的股东,但其实有一股神秘的资本在他背后,似乎是在操纵着他。”
南鸢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由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你继父并不是公司真正的老板,而是背后有人,那么南家出事的事,恐怕你继父只是一个替死鬼。”
周宴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周传雄,\"如果这么推算下去,或许当年南家的事另有隐情,又或者,是有人对他趁火打劫。\"
周传雄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宴西微微一笑,\"只是感慨,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罢了。\"
“周宴西,你有话直说,何处拐弯抹角?”不知道周宴西的那番话戳到了周传雄的痛脚,他遽然猛拍桌子站起来,“我好心提醒你,你在你爷爷面前胡说什么?”
“提醒我?二叔想要提醒我什么?”
周宴西前一刻还是文质彬彬的说话,语气慵懒。
后一刻,横眉冷对,冰冷的语调中带着警告:\"二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阿鸢现在是我妻子,周家的二少奶奶,有些旧事,还是别胡乱提的好。\"
周传雄还想说什么,主位上的周老爷子突然重重放下筷子——
\"够了!\"
老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喊你们回家吃饭,是因为我许久未见你们,加上你秦叔父难的相聚,非要提这些陈年旧事?传雄,你身为长辈,说话注意分寸!\"
孟淑仪见状,赶紧打圆场:\"爸,传雄也是关心宴西,毕竟......\"
\"关心?\"周老爷子冷笑一声,\"我看是存心找不痛快!\"
气氛一时僵持。
南鸢的手心被周宴西捏了捏,她反应过来,突然站起身,端起茶杯:\"爷爷,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是我不该提这些。上一次见面太过匆忙,也没有机会同您与各位长辈好好打声招呼,我以茶代酒,敬您,各位长辈一杯,祝您与秦老,各位叔父长辈身体安康。\"
她这番举动,既给了老爷子台阶,又显得大方得体。
周老爷子神色稍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周宴西也站了起来,手臂自然地搂住南鸢的腰:\"爷爷,喝了阿鸢这一杯新妇茶,是不是就证明您认了她这个孙媳妇。\"
周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上一次周宴西将人带回来,老爷子之所以会那么生气,除了觉得南鸢不是他最好的选择,也是怪他自作主张。
甚至在没有问过任何一个长辈的意见下,就突然带了个人回来说要结婚。
老爷子一片真心替他掌眼看的那些后生女他不看一眼也就算了,他能接受。
找不到可以帮衬的妻子也没有关系,老爷子也有别的打算。
但怎么偏偏就是南家那一位小女。
上一次爷孙二人就这个话题不欢而散,没想到才过去一段日子,新闻八卦就拍到了不可一世的太子爷成为纯爱战士,为爱屈膝下跪。
新闻发酵得速度太快,南鸢的身份,南家曾经想与周家攀亲的事又被翻了出来。
风向逐渐从称赞太子爷的纯爱变成了嘲笑周家兄弟不仅争夺继承人,同时还争夺一个落魄千金。
还是在集团要收购电视台的重要节点上冒出桃色新闻,直接导致了周氏在今天晚市收盘的情况,价格暴跌五个点。
集团内部对比颇有意见。
一些朝中老人甚至将抱怨电话打到了周老爷子这里。
老爷子为此有些恼火,临时召集二房三房一起回家也是为了给周宴西一个下马威。
让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真的对南家那位小女有意思,日后要面对的困难恐怕有许多许多。
但老爷子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儿媳会如此贱格(犯贱)。
为了围剿亲侄儿,连一个女孩也都不肯放过。
如果没有记错,南家出事的时候,南鸢小女应该堪堪十七八岁,甚至还未成年。
一个幼女,能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职务?
能了解什么情况?
她恐怕连公司究竟是如何破产的都不清楚。
大人世界里的淤泥何故泼到女孩头上?
只是他同情归同情,周宴西拐着弯想让他接受满意,但南鸢身上有太多不符合周家接班人妻子的因素了。
但一顿饭这样的提醒也足够,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加上老二一家实在可恶,在饭桌上竟会用尽那些下三滥的羞辱言语,真是丢周家的脸。
周老爷子举杯环视众人,目光在周传雄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今日还有你秦爷爷在,家事不急着在这一时讨论。南鸢小友既然举杯了,就一起喝了吧。”
在老爷子的注视下,周传雄不得不硬着头皮举杯。
南鸢跟着周宴西敬酒的时候,不情不重的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隔着桌布,周宴西侧目瞟了一眼。
南鸢的脚掌白皙透亮,伸出来踢在他的黑色西裤上有一种别的冲击。
周宴西突然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两次夜晚,她的脚踝细又窄,曲起被握紧的时候还会微微发颤。
若是能在哄着南鸢在她的脚踝上挂上铃铛,恐怕更有风情。
谁能想到这样对外光风霁月,圣洁不可高攀的周宴西面对在众人面前难得失神。
“周宴西!”南鸢对他的想法浑然不觉,见他歪着头半天没应人,时间却一直困在自己的小腿上。
她奇怪的收回视线,“你看什么?”
“看铃铛。”
南鸢:“?”
她动了动脚。
哪有铃铛?
周宴西也不做解释,只是低头在她耳边轻笑,转开话题:\"没想到,周太太今晚,很厉害。\"
南鸢耳尖微红,却回以微笑:\"彼此彼此,周先生配合得也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
原本以为今夜难熬,却没想有意外收获。
这一局,他们二人配合默契,赢得漂亮。
晚宴后半程,再没人敢刁难南鸢。
离席时,周老爷子甚至让佣人取了盒上好的血燕,亲自交到南鸢手里。
\"宴西工作忙,你多照顾他。”周老爷子的口气,虽然不是已经接纳了南鸢,但至少也算有所改观。
“今日留宿老宅?”周宴西明知故问,“我还有些事要同爷爷一起商议。”
南鸢乖巧应下,和周宴西演戏演全套,十指相扣离开餐厅。
二房三房也陆续返回了隔壁栋别墅,周传雄甚至在离开的时候,特意到老爷子的面前提醒,“爸,其颂这几天也有电视台收购案的事想找您同宴西聊聊。”
周老爷子疑惑,“收购的进展不是按着流程在走吗?有什么问题?”
“怎么宴西没同您商议过吗?他在不久前一个人叫停了收购的动作,目前整个收购团队处在停工状态。”
南鸢耳尖,听见这个以后表情微微有些紧张。
她拉了拉周宴西的手,示意他多注意。
周宴西微微颔首,“我知道。”
他将南鸢先送回房,临走前交代,“等我回来。”
这话有些歧义,南鸢闻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宴西望着门框无声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而与此同时,南鸢抵在门后,脸色方才同周宴西十指紧扣的温婉模样,完全不同。
他们方才在席间说的……
南家旧事,到底是怎么回事?!